第一章:冬日寒阳
“你有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我们可以顺利长大成人,过着看似普普通通的生活。在出生以后的岁月里,往大了说,战争,地震,瘟疫和饥荒不断降临在我们生活的群岛。往小了说,任何的人生意外,疾病甚至是家庭暴力都能让弱小的生命消逝。对于这些人来说,我们这些还活着的,我们的生命难道不是很不寻常吗,每天都活着难道不是一种奇迹吗?”
一个身材瘦小的鼠娘亚人女孩正躺着米黄色的榻榻米地板上,她将双手伸向两边,一头浅灰色的短发被她压在脑后,凌乱地铺展着。从她粉红色的瞳孔里看不出什么神采,她正无神地望着天花板,重复着嘴里的呓语,仰望着天花板上那些斑驳的蜘蛛网和木头的纹理。这些恼人的不规则污垢斑块在她眼中像是一幅生动的抽象画一般似乎包含无限的奥妙,能让这个小女孩花上大半天去研究欣赏。窗外寒风呼啸,干枯的树枝不时拍打着贴着报纸的玻璃窗。但是这间有着暖气的乡间小屋却安全又温暖。她身上只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把两只光着的小脚丫和背后光秃秃的鼠鼠尾巴给伸进被炉里,丝毫不用在乎里面弥漫的汗液微酸的气息。
“既然我们仅仅是长大就竭尽全力,用光了运气,为了什么呢?毕业,工作,结婚,抚养下一代,然后让他们再走一遍我们走过的路吗?太无聊了,太可惜了。”
“琥珀,如果你继续把时间浪费在胡思乱想上,别说你将来还有没有未来,寒假结束你的未来就到头了!”坐在被炉另一端的男孩打断了自己喋喋不休的妹妹。在被炉上方的桌板上放着兄妹俩人的那些作业本和一些零散的其他学习用品,一台磁头损坏的小型收录机,还有一些橘子,有一只被剥了皮却没有吃掉,已经变得干巴巴的了。在他们作业本的封皮上用钢笔分别写着兄妹俩的名字:子神研介和子神琥珀。作为哥哥的研介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钢笔,怀着一种郑重的心情把高中作业本给合上,这下子作业算是大功告成了。见自己的妹妹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他忍不住伸出脚轻轻地踢了踢对方的大腿,但是琥珀的反应就像是一只死金枪鱼那样冰冷。不得已,研介又用了点力气往琥珀的尾巴上踩了一脚。对于他们这些鼠人来说,这条光秃秃的鼠尾的确比身体其他部分更加敏感。琥珀像是被电了一下,噌地坐起身来。
“琥珀,你已经是个13岁的初中生了,既然我们的父亲一直忙于工作,你也应该在学习上自己用功一些。多做一些正事,少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想东想西的。”
琥珀坐在桌边,头顶一对鼠耳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对哥哥的话也是左边进去右边出来。她看了看面前那些作业本,大部分都还是空着的。那些空白的题目对她不满地抱怨着,埋怨她为什么不拿起笔杆子用墨水将它们填满。但是琥珀看到这些题目脑袋又开始晕晕乎乎的了。琥珀也喜欢思考,但这是对于,漫无目的地放飞思绪而言。
“我先出去一趟,看看诱捕熊的陷阱怎么样了,希望我回来时你已经开始写作业了。”研介准备出门,去侦查一头行为反常的黑熊。
“这么冷的天,它应该早就冬眠了吧,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山洞里呼呼大睡呢。”
琥珀趴在桌上漫不经心地问道,因为在她认知中冬天山里不可能会出现熊。
“熊在食物短缺的冬天会冬眠,但如果不缺少食物它们就可能用整个冬天捕猎。而那头卑劣的恶熊袭击了一个羊倌,还弄死了他好几只羊拖进洞里。现在这个冬天它就在这座山里游荡,村里的猎人们都在追踪这个恶霸。好了,我要走了,你继续加油吧!”
听了哥哥的解释,琥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哥哥站起身来去玄关那里的衣架换上厚厚的棉袄,手套,又戴上棉帽把怕冷的鼠耳遮住。他坐到玄关那边将登山靴穿上,打开门。一股寒风顿时连同几片雪花一起闯进屋里,让琥珀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战。研介回头看了屋里的妹妹一眼,便将门关上。窗外传来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风声中。
琥珀看着那些作业本,似乎刚才的寒风让她清醒了一些,此时一股悔恨懊丧的心情突然涌入她的心头,她对自己毫无意义地浪费寒假时光感到了失望。是时候该有所改变了吧!琥珀这样想着,便从笔盒里取出一支崭新的钢笔。这支小巧的钢笔有着金色的笔尖和天蓝色的笔杆,这种蓝色是那么干净清新,以至于琥珀在文具店看到它时就央求着哥哥买下它,并保证自己有了新的钢笔一定会认真写作业。只是如今它已经在琥珀的笔盒里吃灰了半个月,也没有写出一个字来。想到这里,琥珀认真地旋开墨水瓶,又将钢笔的笔头含在嘴里,轻轻啜去笔尖上的油脂。然后她把笔头没入墨水中,轻按墨囊吸入墨水,末了她还用手帕仔细地擦去笔头附近的墨水滴。做完这一连串充满仪式感的工作后,她摊开作业本开始做题。作业本的纸质很是粗制滥造,笔头写在上面崎岖不平,像是把锉刀拖在地上磨动。每写一笔,墨水便随着纸张的纹路微微渗开。
墙上的挂钟,指针艰难地拖动着前行。十几分钟后,琥珀突发的雄心壮志早已被磨平,她又开始对着作业本发呆。明明这些题目她并不是不懂,但却由衷缺乏一种将其完成的斗志。
“呼呼,看会电视吧,反正我刚才已经认真学习过了。”
她自言自语着完成了对自己的谅解,顿时感觉心头的压力减轻了不少。琥珀走到电视前,打开开关,拧动着掉了漆的旋钮。每换一个台,她都要站在电视前驻足一会。只可惜不少频道只有模糊的雪花,有些频道在放着刺耳的电视广告,也有的新闻台正在报道合众国对泽国的战争取得了怎样的新进展。有一个放电影的频道吸引了琥珀,她尝试看了一会。里面在讲述一个可怕的故事,关于墓地中的死者被宇宙辐射影响,纷纷从坟里爬出。但这个频道信号特别差,模糊闪烁的画面让她头晕目眩。
她又随手换了几个频道,也不管内容是什么就任凭它那么放着。琥珀推开卫生间的门,拉动了厕灯开关的拉绳。头顶上的一盏白炽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如冬日寒阳照耀着脏兮兮的瓷砖墙壁和地板。墙上安装着冲澡的喷头,连着的白色弯管延伸到外面的燃气热水器上。蹲坑结着褐色的令人不快的污渍,即使用清洁球也不能将其去除。琥珀勉为其难地蹲在这个简陋的地方,提着自己的连衣裙防止它托在肮脏的地板上。她只想着快点上完厕所回到温暖的房间里,但却觉得肚子里一顿翻江倒海。是因为之前吃的那些橘子吗?还没等她想出闹肚子的原因,外面的电视里便传出音乐的节奏声。
“我看见车水马龙的社会黑暗无比,当永远失去那美丽的鲜花和爱人。我看见人们纷纷转头又避开目光,就像每日都有新生婴儿一般平平无奇。”
“呼呼,是滚石吧。”听着外面传来的熟悉音乐声,琥珀马上就知道了是什么乐队出现在了银幕中。琥珀的朋友并不是很多,所以在空闲的时候她总喜欢听各种歌曲,以抒发郁闷的心情,借到喜欢的歌曲磁带后,就用自己的收录机把歌曲都录制下来,当然严格来说这是侵害版权的行为。听着外面的歌声,琥珀似乎忘记了自己还被禁锢在这个窘迫的蹲坑上,开始轻声跟着歌声哼唱下面的歌词:
“或许我可就此灭散感情无视现实,面对一个惨淡的人生更是难上加难。心中一汪碧水已经难以澄澈,我也无法为你抵挡生活中的意外。如果我注视白日余晖足够认真,我的爱人会在黎明升起时与我共同欢笑。”
等这支歌曲结束时,琥珀才发现自己已经蹲了挺久的时间。她伸手去拉水箱的冲水拉绳,溅出的水花打湿了她的尾巴。她不满地站起来,却因为蹲久了差点两眼一黑昏死过去。终于她挣扎着回到了被炉边,拖着自己湿漉漉的尾巴。身体中的血液又重新回到了脑子里,她随手拿起身边待洗的脏衣服擦着自己的尾巴。这时候她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是个亚人了,而且还是只鼠娘。因为她觉得鼠人的尾巴又长又丑,光秃秃尖峭峭的。而这时候电视已经开始播放接下去的节目了。不同于其他几个电视台播放关于泽国战争的新闻,这个新闻节目正在为大家介绍天文学家的重要发现。在15年前合众国科研团队在同黑海共和国进行太空竞赛的过程中,他们通过射电望远镜观测到了雷鸟座虫洞的存在。而他们也证实一些来自于另一时空的物质正从这个虫洞被传送出来,当时与虫洞几乎同时被发现的还有一颗彗星,从运行轨迹分析它很有可能就来自这个虫洞,它散发出的特殊微波光被捕获。这颗彗星被命名为利维坦。科学家在发现利维坦时,这颗彗星已经在经历了漫长的星际之旅后逼近了太阳系。在三年后,该彗星将会掠过地球,它的碎屑将会同大气层摩擦产生流星雨。
由于把注意力都放在尾巴上,琥珀并没有仔细关注新闻,只是得知了三年后会有场流星雨降临这一件与她无关痛痒的事。而就在此时,屋子的门被“哐”地一声打开了,她的哥哥研介随着寒风一同冲进了房子里。虽然电视开着,但她没有过问琥珀关于写作业的事。研介一言不发地回头把门给摔上,衣服没有换,靴子也不脱就着急地冲进他自己的房间里。在琥珀看来,哥哥的表现算不上惊慌,反而充满了兴奋。于是琥珀也跟着哥哥去了他的房间,只见哥哥把衣柜门推开,手伸进挂着的那些衣服后面,从那里取出一件长条形的东西。琥珀很清楚那是什么,一把奇托利725双管霰弹枪,这是以前他们当猎人的鼠爷爷留下的遗产,现在成了哥哥的爱枪。自从得到狩猎许可后,在放假时研介常会去山上打猎赚些零花钱。他又从衣柜里拿出一盒霰弹和子弹带,他把霰弹直接倒出,那些红色塑料外壳黄色金属底的霰弹散落在咖啡色的地垫上。研介打开霰弹枪的膛室,向上下两个枪管各装入一发霰弹。然后他又将霰弹一颗颗塞进皮革子弹带中,研介低头做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注意到琥珀站在他身后。
“哥哥,你找到那头熊了?”
“啊啊,是的,它出现了。”研介回头说道,眼神里满是激动与期待:
“我会去山上的狩猎掩体那里,它最近在那边出没了,这头伤人的恶熊不能再让它跑了。”
“那不会很危险吗?”
“不会,没有任何动物可以在这把猎枪下幸存。”研介说着便握住枪带将其枪托朝上背在背上,又抖了抖身上的雪花,他身上的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正变成水滴湿漉漉地从他的帽子和衣服上流淌下来。
“你继续在家待着,晚些时候我会把那家伙的皮扒了回来。”研介背着猎枪和子弹带,又从玄关那里拿上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全副武装地朝门口走去。
琥珀看了一眼桌上那些令她厌烦的作业本,和那台根本收不到几个频道的电视。突然她说道:
“如果真的那么安全的话,就把我也带上吧,我想看看哥哥是怎么打猎的。我只是在旁边看看,不给你添麻烦的。”
研介走到门口刚要转动门把手,听到了妹妹的话便停在了那里。空气凝固了几秒,安静地只能听到挂钟的滴答声。琥珀这时候觉得尴尬极了,哥哥肯定不会带上她这个拖油瓶的,自己又为何要去外面受冻呢?但她又太想逃离这张桌子一会儿,寻找些新鲜的事情。她已经准备好听到哥哥拒绝她,还要顺带着斥责她几句。
“你怎么不早说,我还正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研介猛地回头,满脸欣喜地说道:
“你是个大孩子了,一会只要乖乖听我指挥就行。”
琥珀没想到他会同意,但还是马上反应了过来,一溜烟地跑回她自己的房间去。
“等我几分钟。”琥珀脱掉了她的连衣裙,露出了瘦削的身体,一根根肋骨在她皮肤下清晰可见。她忙不迭地从她那堆衣服里扒拉出一件件防寒衣物穿在身上,最外面穿了一件天蓝色的羽绒服。她戴上羽绒服的帽兜,正好可以把耳朵给遮住。随后她蹦蹦跳跳地跑到玄关穿上自己的雪靴,而研介也在这时打开了家门。
这对兄妹离开了温暖的屋子,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走越远。而这场寒冬中的狩猎,也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