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猎熊人
连日来的大雪使山间成了白茫茫一片，密林被雪压得直不起腰。而在这片雪原中，远远的地方有两个小点在慢慢蠕动着。
这对兄妹一前一后地走在覆雪的山间小道上，时间已经到了下午，雪已经差不多停下了。一轮白日挂在湛蓝色的空中，却似乎不能给人带来丝毫温暖。道路两边的树木都光秃秃的，它们延伸的枝杈直直地刺向天空。前方一棵树上钉着木牌，上面写着——赤井村。这是琥珀生活的村庄的名字，而这时她回头看去，可以望见她的村庄正平静地躺在山脚下，被白雪覆盖着，而她的家已经缩成了小小的一个点，模糊不清。
一开始的时候琥珀还觉得有些寒冷，虽然穿了很多衣服，但寒风还是狡猾地从任何可以找到的缝隙使劲往里钻。不过现在她已经适应了外面的温度，可以大跨步往前走了，只是包裹在手套和靴子里的手脚还是黏糊糊地发凉。每一次呼吸，他们俩哈出的水汽便会透过口罩，形成一小片白雾。雪靴踩在积雪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琥珀加快脚步追上哥哥，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研介走得也并不快，时而还会转头看看妹妹有没有跟上。再往前走，树林中绿油油的松树就越来越多了，山林也变得更加浓密，如一张大口吞没着窄窄的山路。
这时，研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就停下了，而琥珀也马上止住脚步，下意识地站在哥哥身后。研介的个子虽然不算高，但还是比琥珀高了一个脑袋多，琥珀可以将自己的身影藏在他的背后。
“哥哥，前面发生什么了？”
“路左边的树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等着我们。”
琥珀朝着研介手指的方向看去，的确那棵松树后面有个东西的影子在晃动着。
“那个，是恶熊吗？”琥珀虽然语气比较镇定，但是一股寒意不由从脚底顺着脊髓涌上脑袋。
研介的一只脚往前跨了一小步，随即抓住枪带，把霰弹枪从肩头取下，对准了那棵树后面。他戴着手套的左手紧紧握住枪管下的护木，右手握住枪托抵在肩膀上形成稳定的夹角，右手食指则搭在扳机护圈外面而没有直接放在扳机上。
“谁在树后面？当心我误伤到你！”研介朝着那边喊道。
“别开枪，咱缴械投降啦！”树后面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一个穿着天蓝色冲锋衣的和琥珀年龄相仿的孩子笑着将一把武士刀举过头顶，从树后走到路中央。
“啊，这是琉璃子啦！”琥珀这才发现这是她为数不多伙伴中最要好的那个，琉璃子全名鬼方琉璃子，是一个鬼族的孩子。她有着尖尖的耳朵和额头上一对短短的鬼角，从她那头银蓝色短发后扎出，角的颜色和皮肤颜色一样，但尖端是淡蓝色的。由于琥珀和琉璃子的家住得很近，这也是她最早交到的朋友，自打幼稚园开始就相识，但小学毕业后她们的交集就不可避免地减少了，这回也是她半年来第一次遇到琉璃子。
“哎，原来是我家妹妹的老相好啊，我还以为是那头熊呢。”研介看清楚来者后马上收起了猎枪。
“我很远就看到你们过来了，想藏在树后面吓唬你们一下的说。”琉璃子把她的刀插回背后，她还背着一个登山包，侧面有一个插槽可以容纳她的防身武器。雪天山路很滑，但她却敏捷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兄妹俩面前：
“小琥珀和哥哥大人一起去讨伐恶熊吗，你什么时候胆子变那么大了？”就和那些许久未见的老友重聚那样，琉璃子上来就一把用力揽住了琥珀，这个鬼族的孩子每当开心的时候，就藏不住她嘴里那一口尖尖的鲨鱼牙。琥珀刚认识琉璃子时对她的样子还有点害怕，但很快琥珀便被琉璃子的热心善良给感染了，她们从此成为了形影不离的伙伴。
“咦，你干嘛，干嘛贴上来哇，话说琉璃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个人跑到山上来额。”琥珀觉得脸上都能感受到琉璃子呼出的气息了。
“抱歉啦，咱也是昨天才回到村里的。今天家人都去城里采购了，咱自己跑到山上来砍那些松树玩。”琉璃子放开了琥珀，将手放在脑后捏着她僵硬的脖子。
“那你最好还是小心点，那头连伤两人的熊就在这座山头上，我们要去消灭它。”研介马上叮嘱道。
“知道啦，在山上晃了大半天，咱也快冻僵了。那琥珀咱们回头见吧，注意安全，祝你们狩猎愉快！”
“嗯嗯，我和哥哥都会小心的，回见啦！”
琥珀和她的挚友暂时告别，对方便背着她的登山包一路小跑着下山，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道路尽头，她的脚底像是一点都不会打滑那样。于是兄妹俩继续启程上路，接下去的山林变得十分茂密，头顶上是高耸的松树密不透风，一缕缕阳光和积雪从它们的夹缝处艰难地倾泻下来。当琥珀开始认为接下去的道路是否都是这样子时，他们突然就来到了一大片林间空地的边缘。说是空地，其实也长着不少松树，只不过它们都非常矮小，而地上尽是碎裂的木炭和焦黑倒下的枯树。琥珀想起她在城里上学时，有听说过家乡附近的山上曾燃起过山火，这里应该就是当初着火的地方。
研介走到空地那边，从登山包里取出一包东西撕开包装，丢在了一个树桩旁边，
随后他走回琥珀身边，拿起一罐喷雾就往琥珀身上喷去。
“啊，这是什么？”琥珀闻到这个东西气味有些刺鼻，赶紧后退了两步。
“它可以掩盖我们的气息，当然是以防万一。”研介说完在自己身上也喷了几下。然后他带着琥珀来到空地边缘一个地势稍微高些的地方，这时琥珀看到了之前哥哥说的那个掩体：它像是个大半被埋在地里的平顶木屋，顶上盖满了落叶和树枝作为伪装。旁边有一条可以供人走下去的短壕沟，直通掩体的入口。研介推开木门，琥珀也跟着走了进去。这个掩体并不宽敞，但容纳三个人在里面打纸牌还是绰绰有余的。掩体的地面和四壁都铺着木板，地上放着几个铁皮储物箱，也可以当凳子坐。虽然这也算是在室内，但和外面比起来暖和不到哪里去。朝向林间空地的一侧开着小窗，可以从那里观察和射击，但寒气也可以从那里毫无阻碍地涌进来。
研介从铁皮箱里取出一些东西来，有火柴，露营灯，木炭等一些东西。他先是把灯点燃挂在墙上，又用木炭在墙角的炉子里生火。狭小的空间被明黄色的光芒笼罩着，开始变得温暖起来。
“这个棚子是其他猎人修建的，这一带山上有好几处，我们只是借用一下，离开的时候记得别留下垃圾。”研介说着关于这个狩猎掩体的事，接着他取下装在登山包上的保温壶，在能充当杯子的壶盖里倒了一杯绿茶递给琥珀：
“你先安静坐一会，如果熊来了，我再叫你。”
琥珀摘下帽兜坐在铁皮箱子上，箱子起初冷冰冰的，但很快就被坐热了。离她不远处的炭火燃烧着源源不断送来温度赶走寒冷。琥珀把双脚往炉子旁边靠，她捧着壶盖，里面的绿茶不断飘出热腾腾的芳香雾气。而她的哥哥则不是那么惬意，研介正端着猎枪，靠在射击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放置诱饵的地方。绿茶的滋味微苦又甘冽，由于比较烫，琥珀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它。很快绿茶见底了，琥珀也因为温暖和无聊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中，琥珀听到了耳边的呼唤，当哥哥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时，她才从小憩中惊醒过来。
“熊来了。”研介压低声音，从嘴唇里憋出几个字。
琥珀一个激灵，窜到了射击窗边，两颗鼠人脑袋并排靠在一起，窥视着那片空地。研介已经用枪瞄准了目标，顺着枪口的方向，空地的另一侧有个大动物移动了过来。等它慢慢靠近了，琥珀终于可以看清楚它的真面目，那是头壮硕的黑熊正以四肢着地的姿势爬行着。这头熊看起来已经身经百战，身上的皮毛有多处撕裂和伤疤，一些毛发已经脱落了。它的鼻子上有一道整齐的疤痕，像是刀伤，延伸到它的左眼那里，那只眼睛是瞎掉的。但就是这样一个伤痕累累的家伙，却愈发向透露出危险的信息，它像是在警告外界：“我不屑于冬眠而选择狩猎，你们当心别成为我的猎物！”而如今这个捕食强者正向着猎人的埋伏靠近，那么谁才会变成最终的猎物呢？
一路上它用自己的鼻子贪婪地嗅着林地间的气息，显然它是被诱饵的气息吸引，逐渐靠近了研介所设下的陷阱。最后它在树桩附近停下，诱饵就在附近而它却不走上前去。这头老奸巨猾的恶熊不会轻易上当，而是围着树桩打转，希望找出陷阱的蛛丝马迹。
“等等，妹妹，你想不想……”研介突然用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琥珀一直在等着哥哥开枪，甚至尝试着把手捂在耳朵上，所以哥哥叫了她两次才反应过来，于是她同样用很轻的声音回应：
“嗯，什么事？”
“你想来开枪吗，亲自解决这个大家伙。”
“啊，我应该不行吧，去年你教我射击，我连瓶子都打不中。”
“这回是头大黑熊，不是小瓶子。用12号铅径的霰弹，可以轻易将它打趴下。”
琥珀有点想拒绝，便想找个理由，可却一时半会没能说出口。研介见她没有反应就当作是默认了，便将霰弹枪直接塞进了琥珀怀里：
“我在来的路上就在想要不要一会让你来动手，我不相信你会一直是那个哭哭啼啼老挨欺负的小家伙了，证明一下自己的威力吧！”
琥珀不再说什么，她靠在掩体的射击窗上端起猎枪，将枪托牢牢顶住肩膀，握着护木的左手放在窗台上支撑着。闭上左眼，她透过准星和照门牢牢锁定了那头黑熊。这头恶熊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便开始低头啃吃那个诱饵。
“开枪吧，它过会就走了，就算打不中也没有关系的，因为别的猎人也在追捕它。”
“哥哥，有个事我想问你。”琥珀一边瞄准着目标，一边小心地说道，她担心瞄准线被打断。
“是什么事？”
“我的收录机坏了，杀了这熊后，给我买个新的？”
“可以的，没问题。”研介伸手轻轻地在妹妹头上抚摸着，他能察觉到这个孩子不安的心情：
“再给你买几盒磁带，你想听什么乐队都行，动物乐队的就很不错。”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琥珀终于下定决定。她将准星狠狠钉死在黑熊的脖子上，扣下了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