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库的权限壁垒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温宁隔绝在真相之外。
她知道，仅凭那些模糊的“异常”和直觉，根本无法说服凌澈。
她需要更深入的了解，不仅是了解潜在的阴谋，更要了解她所要面对的这个男人——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背负的枷锁，或许才能找到与他对话的契机。
她将目光投向了星灵族。
关于这个已经消逝的文明，在联邦的公开数据库中信息并不多，大多语焉不详，带着一种官方记录的冷静与疏离。
只提及它是一个拥有高度精神文化和独特生物科技的古老人族分支，位于边境星域，于约二十年前因“不明宇宙灾害”而母星毁灭，种族近乎灭绝。
“不明宇宙灾害”。温宁看着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指尖微微发凉。
她尝试寻找更具体的记载，最终在一个需要特殊授权（恰好她的评估师权限勉强够格）的历史档案子库中，找到了一些零星的、未被完全抹去的痕迹。
那是一份残破的、似乎是从某个更大报告中撕扯下来的碎片，提到了“星耀纪元”（推测是星灵族的纪年方式）末期，观测到边境星域有“异常能量爆发”及“未知生物信号”，与已知虫族频谱有“部分重叠但存在显著差异”。
报告末尾有一句被部分涂黑，但依稀可辨的结论：“……高度怀疑为内部引导的针对性打击……”
内部引导！
这个词让温宁的心猛地一沉。这与她从战报中察觉到的疑云何其相似！
她继续深挖，找到了几份关于凌澈个人经历的、极度简略的官方记录。
其中提到他是在母星毁灭前不久，因“皇室传统”被送往联邦军事学院进行交流学习，从而侥幸躲过一劫。灾难发生后，他拒绝了联邦为其安排的、相对安全的后方职位，主动要求前往当时刚刚建立、战况最为激烈的深渊防线。
从最底层的军官做起，凭借其卓越的军事天赋和近乎自虐般的奋战，一步步登上总指挥官的位置。
记录中特别注明：“对象对虫族具备极强的识别与对抗能力，其战术风格兼具星灵族特有的精神感知力与联邦军事体系的严谨。”
精神感知力？
温宁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她回想起凌澈在指挥室时，那双仿佛能洞穿星图背后一切伪装的灰色眼眸。那或许不仅仅是敏锐的观察力，更可能是一种源自星灵族血脉的、对能量、对生命、甚至对恶意的特殊感知。
然而，这份天赋如今似乎只被他用于战争，用于毁灭仇敌。
那份可能原本用于感受美好、连接族人的灵性，在巨大的创伤和仇恨中被扭曲、冰封，变成了纯粹的战争工具。
她能想象，一个少年，在异国他乡突然得知母星毁灭、族人尽殁的噩耗，会是何等天崩地裂。
那份血海深仇，那份作为最后皇室血脉必须承担起的、为族人复仇并守护残存火种的沉重责任，如同一副无形的、却比任何金属都坚硬的铠甲，将他层层包裹。
他封闭内心，摒弃情感，将自己活成一座战争堡垒，或许是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承受那无法言说的痛苦，才能毫无动摇地履行他的使命。
“我理解一切，但一切有何意义？”
林浩的虚无低语再次浮现。但此刻，温宁看着凌澈那被简略文字勾勒出的、充满悲剧与牺牲的过去，忽然觉得，自己前世那种源于看透世俗循环而产生的虚无，在凌澈这种源于具体、惨烈的创伤和无法推卸的责任面前，显得……有些苍白。
他的虚无，是燃烧殆尽后的灰烬；而林浩的虚无，更像是未曾真正燃烧过的冷火。
共情力在此刻不再是冰冷的分析工具，它让温宁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压在凌澈肩头的、令人窒息的重担。
那份孤独，那份将自身也视为复仇与守护棋子的决绝。
她之前所有的挫败感，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根源。她试图靠近的，不仅仅是一个冷漠的指挥官，更是一个将自身灵魂放逐在痛苦深渊中的、伤痕累累的幸存者。
数据库的冷光映在温宁脸上，她的眼神复杂。她依旧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内奸的存在，但她对凌澈的理解，深入了一层。
这份理解，并未让她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因为她知道，要融化这由血与火、仇恨与责任冻结而成的坚冰，需要的不仅仅是技巧和耐心，或许还需要……一次足够强烈的冲击，一次能让他意识到，他的堡垒并非坚不可摧，阴影早已从内部蔓延开来的危机。
她关闭了档案界面，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