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的尝试异常谨慎。
他将暖玉髓研磨成极细的粉末,又取赤焰草最尖端的一小片叶子,同样碾成粉末。两者的比例,他斟酌了许久,最终只取了赤焰草粉末的十分之一,与暖玉髓粉混合。即使如此,那混合物在石碗中依旧散发着不稳定的、隐隐躁动的热意。
他没有立刻使用,而是先取了一点,涂抹在自己手腕内侧,闭目感受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确认没有剧烈的排斥反应后,才深吸一口气。
他看了温宁一眼,后者正紧张地望着他,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无事。”他淡淡说了一句,不知是在安抚她,还是在告诉自己。随即,他将那少许混合粉末置于掌心,双手虚合,微弱的灵力包裹上去,开始缓缓引导,试图将其炼化,纳入经脉。
起初,一切平稳。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经脉缓缓运行,滋养着干涸受损之处,带来久违的舒适感。沈清弦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
温宁也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那暖流运行至他道基受损最严重的区域时,异变陡生!
那一直沉寂盘踞的阴寒之力,仿佛被这外来的、带着赤焰草特性的阳和之气彻底激怒,骤然爆发!如同冰河炸裂,一股极其阴冷霸道的气息猛地反扑,瞬间将那股暖流吞噬、搅碎!
“噗——!”
沈清弦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骇人的青灰!他周身气息如同沸水般翻滚紊乱,皮肤表面甚至凝结出细密的冰霜,整个人蜷缩起来,抑制不住地颤抖,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前辈!”
温宁脸色煞白,惊呼一声,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什么三丈距离,什么禁令,此刻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她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阴寒气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怎么办?系统!系统!
她在心中疯狂呼唤。
【检测到目标能量剧烈冲突,阴寒之力反噬。建议:以纯阳温和之力护住心脉,引导紊乱能量。可用物资:无。宿主自身灵力不足,无法介入。】
冰冷的提示音让她如坠冰窟。没有物资!她自身更是毫无用处!
看着沈清弦嘴角不断溢出的、带着冰碴的鲜血,看着他因极致痛苦而扭曲却依旧死死压抑着不肯呻吟的俊朗面容,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心疼,攫住了她。
这不是任务目标濒死的冷静评估,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刚刚才与她有所缓和、教会她辨识草药、默许她靠近的人,正在她眼前走向毁灭!
“沈清弦!”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他冰冷刺骨的手臂,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你坚持住!你……你不能有事!”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林浩的理智分析能力在此刻彻底失效。她只知道,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或许是她的呼喊,或许是她手上传来的、那点属于活人的微弱温度,刺激到了沈清弦濒临涣散的意识。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眼,视线模糊而涣散,对焦了许久,才落在温宁写满惊惶和泪水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和冰冷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破碎的痛苦和一丝……茫然。
“……吵……”他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带着一丝无奈,甚至是一丝极淡的、近乎错觉的依赖。
温宁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我不吵……你……你怎么样?我该怎么办?告诉我该怎么办?”
沈清弦没有回答,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睛缓缓闭上,意识再次沉入无边的痛苦与黑暗之中。但他那只被温宁握住的手臂,肌肉似乎不再那么紧绷得如同铁石。
温宁不敢再晃动他,只能跪坐在他身边,双手依旧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臂,仿佛这样做就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她感受着他紊乱的气息和刺骨的寒意,心中充满了无力和悔恨。
如果……如果她没有多嘴提起什么“烈阳砂”,如果他不是为了验证她那该死的“记忆”而去冒险尝试……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篝火都快熄灭了,沈清弦周身那狂暴的阴寒气息才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虽然依旧冰冷,但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逐渐变得平稳悠长,脸色也由青灰慢慢转回苍白,只是眉宇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他再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眼神恢复了清明,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冰封的底色似乎裂开了几道缝隙,映照着跳动的、即将熄灭的火光,以及……温宁那张泪痕未干、写满担忧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双手上,那双包扎着布条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温宁见他醒来,先是一喜,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逾矩,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想缩回手。
然而,一只冰冷的手却更快地、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阻止了她后退的动作。
那只手依旧没什么温度,力道也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温宁整个人僵住了,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沈清弦。
他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未散的痛楚,有惯性的审视,但似乎……还多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极淡的温和。
“我没事。”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
顿了顿,他看着她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的方法……思路没错。是我不察,低估了暗伤的顽固。”
他没有责怪她,反而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温宁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这一次,是混杂着后怕、庆幸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委屈。
沈清弦看着她汹涌而出的泪水,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做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然后收了回去。
“添些柴火吧。”他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只是那丝微不可查的温和,却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那冰封的湖面下,漾开了圈圈涟漪。
温宁用力点头,胡乱地擦掉眼泪,起身去添柴。
火光重新亮起,驱散了部分寒意,也照亮了沈清弦苍白却不再那么冰冷的侧脸,以及温宁那双依旧泛红、却带着一丝亮光的眼睛。
心防的裂痕,在生死边缘的失控与守护中,悄然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