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教室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方块。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粉笔敲击黑板的节奏单调而催眠。大部分学生或凝神听讲，或低头笔记，教室里的空气弥漫着一种重点高中特有的、紧绷的专注。
除了两个人。
易风温宁的坐姿看似标准，眼神也落在黑板的公式上，但她的心神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悄然系在身后。她能“听到”一种几乎不存在的寂静——来自叶藏方向的，一种过于刻意的、放空的安静。
他没有睡觉，没有走神的小动作，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株不需要光也能存活的植物。
而叶藏，他低垂着眼睑，视线落在摊开的课本上，却一个字也没有读进去。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前排那位新来的转校生，易风温宁，身上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场。
不是好奇，不是探究，而是一种……平静的洞察。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适，仿佛身上那层精心编织的、名为“普通”的保护色，正在被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目光悄然剥离。
下课铃声终于撕裂了教室的沉闷。
“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值日生记得擦黑板。”数学老师收拾好教案，快步离开。
几乎是同时，教室里的气氛瞬间活络起来。聊天的，打闹的，相约去小卖部的，青春的喧嚣顷刻间填满了空间。
叶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的脸上，那抹温宁在初遇时惊鸿一瞥的、练习过千万次的腼腆微笑瞬间到位。他动作熟练地拿起黑板擦，快步走向讲台，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满板的白色字迹。他的动作甚至带着一点夸张的卖力，仿佛这是一项无比光荣的任务。
“哟，叶藏，今天又是你值日啊？真勤快！”一个高大的男生路过，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啊，正好轮到我了。”叶藏回过头，笑容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受宠若惊的意味，“能为班级做点事，挺好的。”
他的回应无懈可击，完美契合着那个“老好人”、“有点怯懦但乐于助人”的班级角色。
几个同学看着他卖力擦黑板的样子，发出了几声善意的、或者说习惯性的低笑。叶藏也配合地弯着眼睛，仿佛沉浸在这种被需要、被关注的“快乐”中。
温宁没有动。
她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支笔，似乎在研究课本上的例题。但她的余光，将叶藏整套行云流水般的“表演”尽收眼底。
她看着他如何精准地触发周围人的反应，如何用自我贬低（哪怕只是细微的）来换取群体的接纳，如何将那抹微笑如同面具一样牢牢焊在脸上。那笑容底下，是什么？是疲惫，是空洞，还是……恐惧？
一种深切的、冰冷的共鸣，从温宁的心底升起。这不是同情，而是一种基于深刻理解的……悲哀。为叶藏，也为了那个曾经同样擅长此道的、名为林浩的自己。
叶藏擦完了黑板，拍打着身上的粉笔灰，脸上还残留着表演后的余温，走向自己的座位。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与依旧坐在那里的温宁对上了。
这一次，温宁没有移开视线。
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同学们常见的善意调侃，也没有陌生人之间的礼貌疏离。那是一种极其平静的、穿透性的凝视，仿佛在说：“我看穿了。我看穿了你所有的把戏，看穿了你笑容背后的虚无。”
叶藏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凝固，然后像劣质的涂料一样，一点点剥落。那层完美的面具，在这个转校生平静的目光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他感到一阵心慌，一种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恐慌。他下意识地想要扯起另一个笑容来掩饰，却发现面部肌肉异常僵硬。
温宁看着他眼中闪过的慌乱，看着他试图重新戴上面具却失败的挣扎，心中了然。她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维持着那理解的凝视。
终于，叶藏几乎是仓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猛地坐下，将头深深埋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道让他无所遁形的视线。
周围的喧嚣依旧，仿佛刚才那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但温宁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轻轻转回身，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天空。云层缓慢移动，阳光时隐时现。
“第一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识别镜像。”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最深的阴影。而这场救赎，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双向的。
她合上课本，站起身，离开了教室。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叶藏一眼。
但那道平静而理解的目光，已经像一根刺，精准地扎进了叶藏与世界之间那层脆弱的隔膜里。裂隙已然产生，恐慌与好奇，开始在他死水般的心湖中，悄然荡漾开来。
第二章，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