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如同赦令,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同学们嬉笑打闹的声音、收拾书包的杂乱声响汇成一片,将方才自习课上那惊心动魄的寂静彻底淹没。
叶藏却像一尊被钉在座位上的雕像,一动不动。他把脸深深埋在交叠的手臂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整个世界。
拇指上卡通创可贴的存在感前所未有地强烈,像一块灼热的烙印,烫得他心慌意乱。
袖口下的旧伤似乎在隐隐作痒,提醒着他那些不堪回首的瞬间,也提醒着刚才那只覆上他手的、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温热。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人正在陆续离开,喧闹声逐渐向教室外转移。
他死死闭着眼,希望所有人都快点走光,希望这片空间只剩下他一个人,让他能在这片熟悉的黑暗中舔舐伤口,重新筑起被强行打破的心防。
然而,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在他身旁停下。接着,是有人在他前排座位坐下的细微声响。
叶藏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知道是谁。
教室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的余晖将窗框的影子拉长,斜斜地投在课桌上,切割出明暗的交界。
叶藏猛地抬起头,动作因为过于急促而显得有些狼狈。
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埋在臂弯里而泛着血丝,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潮红。他死死地盯着已经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的温宁,胸腔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
“为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一丝尖锐的愤怒。
“你刚才……你凭什么那么做?!”他挥舞了一下刚刚被按住的手,袖口下滑,露出了那一小截卡通创可贴,这让他更加难堪,猛地又将手缩了回去,攥紧了拳头, “你凭什么……凭什么管我的事?!”
他死死地盯着温宁,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愧疚、慌乱,或者任何能让他感到占据上风的情绪。
他需要愤怒,需要用愤怒来掩盖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羞耻和脆弱。
“怜悯我吗?”他往前倾了倾身体,语气带着讥讽,眼神却泄露了他的不安,
“还是觉得……看我这个样子很有趣?看到一个和你一样的‘同类’在泥潭里打滚,让你很有优越感吗?!”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话,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他预设了所有的答案,准备好了用更坚硬的刺去回击任何可能的伤害。
温宁静静地听着他激烈的质问,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闪烁,只是平静地迎视着他充满攻击性的目光,仿佛他所有的愤怒都只是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等他终于因为喘息而暂时停歇,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时,温宁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与他的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
一个字,干脆利落,否定了他的所有预设。
叶藏愣住了,准备好的所有反击都卡在了喉咙里。
温宁的目光扫过他紧握的拳头,扫过他泛红的眼眶,最终重新落回他的眼睛,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直接看进他灵魂最深处那片荒芜的战场。
然后,她径直走向叶藏,看着他的脸说。
“因为在你身上,”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凌敲击在寂静的空气里,“我看到了我自己最糟糕的可能性。”
叶藏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
“帮你,或许只是在拉住那个可能坠入更深处深渊的我自己。”
她顿了顿,看着叶藏彻底僵住、连愤怒都凝固在脸上的神情,给出了最终的、石破天惊的定义:
“我们不是拯救与被拯救的关系,”
“我们是在同一个泥潭里,互相确认存在的‘共犯’。”
“共犯”……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叶藏所有的愤怒、羞耻和防御。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呆呆地看着温宁,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施舍,不是旁观,而是……共犯?
一起在泥潭中挣扎,互相拉扯,互相确认彼此那微不足道却又真实存在的……“存在”?
这一刻,他所有伪装的尖刺,都在这个定义面前,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