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程终于在一片沉闷中结束。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如同退潮般迅速离去,教室里很快又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叶藏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出了教室,他无法再忍受那些或明或暗的、带着探究和疏离的目光。
他需要逃离,需要找一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动物舔舐伤口。
他没有去天台——那个地方现在似乎也和温宁的气息紧密联系在一起,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失败和不堪。
他转而冲进了教学楼最底层、几乎无人使用的男厕所,将自己锁进最里面的一个隔间。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骚味,光线昏暗。叶藏背靠着冰冷的隔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小组讨论时那令人窒息的尴尬,走廊里听到的窃窃私语,同学们眼中那份重新评估后的陌生……
所有画面和声音在他脑中交织、放大,最终汇成一个尖锐的结论:你错了。
你不该尝试改变。你就该待在你原来的位置上,扮演好那个无害的、供人取乐的丑角。那样至少是安全的,是被人“接受”的。
“回去……”他对着膝盖间的黑暗,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声音带着哽咽,“回去只会更痛苦……因为你已经见过真实……”
他想起温宁说过的关于“泥潭”和“共犯”的话,想起那个红豆面包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温暖,想起自己鼓起勇气拒绝借出笔记的那一刻——那种短暂却真实的、属于“自己”的瞬间。
但这点滴的真实,与此刻铺天盖地而来的孤立感相比,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
也许,温宁是错的?也许她根本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真实”?也许沉沦在泥潭底部,才是他应有的归宿?
隔间的门板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笃,笃,笃。
三下,规律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打断了他内心激烈的自我否定。
叶藏猛地抬起头,心脏骤停了一瞬。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谁会来敲他的门?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希望门外的人以为里面没人而自行离开。
然而,门外安静了片刻后,一个他此刻最不想听到、却又隐隐期待的声音,平静地响了起来。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落在他耳中。
“躲在这里,”是温宁的声音,没有丝毫意外或焦急,仿佛只是陈述一个观察到的事实,“面具就能自动粘回去吗?”
叶藏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男厕所!她是怎么找到他的?!
极度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他的沮丧和痛苦。
门外,温宁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用那种平稳的、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
“你觉得退回去,一切就能恢复原状?”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嘲讽,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你错了。”
“回去只会更痛苦。”
叶藏蜷缩着身体,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
“因为你已经见过真实。”
温宁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入了他试图用逃避构建起来的脆弱防御。
“咔哒”一声轻响,是门外的人似乎放下了什么东西。接着,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
厕所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叶藏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以及那句“因为你已经见过真实”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振聋发聩。
他颤抖着,挣扎着,最终,还是伸出手,缓缓推开了隔间的门。
门口的地面上,安静地放着一罐还冒着丝丝凉气的柠檬味苏打水,铝罐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反光。
就像昨天那瓶温热的奶茶一样,只是一个简单的、指向基本需求的物品。
叶藏看着那罐苏打水,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慢慢地伸出手,将冰凉的铝罐握在手心里。
那刺骨的凉意,反而让他混乱灼热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靠着门框,仰起头,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