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留下的饭团像一块小小的炭火，在叶藏冰冷的掌心里散发着余烬般的温暖。
他小口地吃着，糯米的甜香和海苔的咸鲜在口中弥漫，暂时填补了胃里的空虚，却无法触及内心那片巨大的、正在蔓延的空洞。
回到那个空旷、缺乏人气的家，面对父母礼节性的、浮于表面的问候，白天的孤立感和自我怀疑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比在公园时更加汹涌。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那种被世界彻底隔绝的感觉，清晰得令人发狂。
他想逃离。逃离这种令人窒息的清醒，逃离那些不断盘旋的、否定自己的念头。麻痹，他需要麻痹。
让那些尖锐的思想、那些对他人眼光的恐惧、对自身存在的怀疑，都暂时沉寂下去。
鬼使神差地，他走进了父亲的书房。那个男人很少回家，书房更像一个精致的摆设。
叶藏知道，在书柜最下方的柜子里，藏着几瓶昂贵的烈酒。
他曾经偶然见过父亲独自啜饮，脸上是他看不懂的、与平时商界精英形象截然不同的疲惫与麻木。
或许，酒精就是答案？像酒吧里那些人一样，像父亲偶尔做的那样，用灼热的液体浇灭思想的火焰，换取片刻的、什么都不用想的空白。
这是最容易找到的，也是他最熟悉的（尽管是通过观察）逃避方式。
他颤抖着手，打开柜子，取出一瓶琥珀色的威士忌。沉重的玻璃瓶身冰凉刺骨。
他拧开瓶盖，一股浓烈、辛辣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一声。
没有酒杯，他直接对着瓶口，闭上眼睛，仿佛奔赴刑场般，仰头灌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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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叶藏家别墅外，一株高大的银杏树投下的阴影里，温宁静静地站着。
她并没有离开。
在公园那个昏暗的角落，当她将饭团放在叶藏身边时，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沮丧的少年。
她看到的是他眼中那片熟悉的、即将被虚无彻底吞噬前的死寂，以及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
这种状态，她太熟悉了——在前世，在林浩决定结束一切之前，镜中的自己，就是那样的眼神。
“回家”对于此刻的叶藏，绝非安全的港湾，而是一个可能引爆所有负面情绪的、封闭的压力锅。
一个被逼到墙角、身边又恰好有“工具”的虚无主义者，会做什么？
她几乎能预见到那几条可能的路径。而她之所以能预见，是因为那些路径，她都曾在脑海中走过千万遍。
酒精，无疑是最便捷、最符合他当下处境的选择。他的父亲，那个看起来光鲜的成功人士，书房里会缺少这种东西吗？
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让她留了下来。她绕到别墅侧面，运气不错，书房那扇为了透气而微微打开的窗，成了她无声的入口。
她的动作轻盈利落，带着一种不属于普通女学生的冷静，如同融入夜色的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栋寂静的房子。
她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模糊的、礼节性的对话声，然后是上楼的脚步声，关门声。一切重归寂静。接着，是书房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她站在书房外的阴影里，看着叶藏走向酒柜，拿出那瓶酒，看着他如同进行某种自我献祭仪式般，仰头灌下那口灼烈的液体。
他脸上那混合着痛苦、解脱和生理性泪水的表情，刺痛了她的眼睛。
这不是他想要的出路。这只是另一种形势的坠落。
在他准备喝下第二口，试图让那麻痹感更彻底地淹没自己时，温宁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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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藏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温宁就站在书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古井深潭。
她似乎总是能在他最不堪的时候，如同洞察一切的幽灵般出现。
叶藏握着酒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酒精刺激下的红晕，狼狈得像一个被当场抓获的罪犯。
温宁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了过来。她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不容置疑的气势。她走到他面前，目光扫过他手中的酒瓶，然后伸出手，不是去抢夺，而是稳稳地、一根根掰开他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指，将那瓶昂贵的威士忌轻而易举地取了下来。
瓶盖被拧紧，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像是对某种错误选择的终结。
然后，她拿着酒瓶，走到书桌旁，将里面剩余的、价值不菲的液体，毫不犹豫地、缓慢地，全部倒进了桌角那个巨大的、养着绿萝的玻璃花盆里。深色的酒液浸湿了泥土，散发出更加浓烈而颓败的气味。
做完这一切，她将空酒瓶放回原处，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她转过身，从自己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她似乎总是准备着这些微不足道却指向生存本质的东西。
拧开盖子，里面飘出淡淡的、清雅的茶香。她将冒着热气的保温杯递到依旧僵立在原地的叶藏面前。
“喝这个。”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就像那天递给他红豆面包和奶茶时一样，“热的。”
叶藏怔怔地看着那杯清茶，又看了看被酒液浸透、仿佛也在无声抗议的花盆泥土，最后看向温宁那张没有任何表情，却写满了“我知你所有挣扎”的脸。
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正在消退，喉咙和胃里的灼烧感依旧清晰，但更清晰的，是温宁这沉默却无比坚定的、将他从错误路径上强行拉回的干预。
她没有质问，没有训斥，因为她理解他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她只是用行动告诉他：此路不通。
然后，给了他另一条路——一杯简单的、温热清茶，一种清醒地面对痛苦的可能。
叶藏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杯茶。温热的杯壁熨帖着他冰凉的指尖，清雅的茶香冲淡了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不适的酒气。
他低下头，喝了一小口。温热的、略带苦涩的茶水流过被酒精灼伤的喉咙，带来一种截然不同的、清醒的安抚。
酒精没能带给他的平静，却在这一杯清茶和那决绝的、如同“共犯”间相互打捞的行为中，悄然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