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雨洛因心魔而难以修行,内门弟子基本上都是知道的。
只不过平时大家都考虑到她的面子,最多是背地里议论一下。
现在玄袍男子在诸位内门弟子面前提这件事,无疑是当众揭了黎雨洛伤口。
言墨白打量着那些内门弟子,即便是站在黎雨洛身后的几位,各自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这样明目张胆的嘲讽,却没有一人敢为她说话,足见内门里的形势更倾向于哪边了。
……
见没人驳斥自己,玄袍男子十分满意。
“既然师姐的心魔由魔教教主而起,不如就让我来押送这魔头,顺便收拾这魔头一顿,一来能为诸位同门出一口恶气,二来能为师姐化去心魔,从此道途再无阻拦。”
他看似诚恳地说,“这样,将来宗主怪罪也是怪在师弟我头上……大师姐认为如何?”
诸多目光顿时聚焦在最前面那道娇小的身影上。
少女深深低着脑袋,始终一言不发。
“王师兄。”
人群里最靠后的一个少年不解地扯了扯身前师兄的衣角,“二师兄都愿意承担宗门责罚,去帮大师姐化解心魔了,大师姐为什么不答应啊……”
被称为王师兄的人被吓了一跳,拉过身后的师弟,捂住师弟的嘴。
他紧张地瞄了眼黎雨洛,见她没注意这里,才给师弟传音道:“你懂什么?世上最难填的就是人情债,化解心魔、重辟道途这样的大恩情,大师姐一旦接下来,就怎么也还不清了。”
“欠了人情,将来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矮上一头……大师姐素来和二师兄不睦,难免被对方用这件事来做文章,她是绝无可能答应的。”
“噢……”
少年似懂非懂点点头,“师兄说的好有道理。”
昔年大师姐因为魔教教主而受辱,从此陷入心魔,按理说魔教教主辱她一次,她也辱魔教教主一次,心魔便可以化解。
但魔教教主又岂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辱的。
现在有了机会,正道宗门又最是讲究情义善仁,但凡大师姐承了这份恩情,将来二师弟哪怕夺走她内门首席的宝座,她都没有立场去反对了。
少年琢磨了许久,总算弄清楚里面的头绪,脑袋瓜里忽然又跳出来一个问题。
“那大师姐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呢?不用二师兄动手,她自己亲手把心魔除去,不是更好?”
“话虽如此,有些事二师兄做得,大师姐却做不得。”
张师兄叹息一声,“大师姐身居高位,多少人盯着她的言行,此番若是违逆宗主命令,动了魔教教主,再被有心人夸大,宗门责罚下来,她的首席位置难免会被动摇了。”
“可是……”小师弟还是很疑惑,“大师姐要是怕宗门责罚,大不了就不管心魔,这么简单押教主上山好了,为什么会那般窘迫?”
“你啊……”
王师兄敲了敲他的脑门,“这几天下来,没听见那些师兄师姐说要如何在教主身上除魔卫道吗?”
“二师兄说要给诸位同门出一口恶气,无非是让他们把先前议论的东西实践一回,弄得现在大家的心思都被勾了起来。哎……”
王师兄想到前几天同门师兄师姐的各种言语,心中一阵恶寒。
师兄们的想法还简单些,无非是一顿毒打,至于那些师姐嘛……只有两个词,伤风败俗、恶心至极。
这哪里是除魔,更像是自己成了魔。
他忍着不适,给少年传音道:“你说,大师姐不愿放权给二师兄,却又不愿折腾魔教教主,那些等着除魔卫道的人怎会答应?二师兄许下的好处,到了大师姐这里却没有了,今后谁还会站在她这边。”
“为了安稳人心,大师姐唯有去替他们收拾魔头。此举固然给自己除掉了心魔,但这样一来,承担宗门责罚的就变成她了。”
没等少年接话,王师兄又接着说:
“别看大师姐担了罪责,诸位同门感谢的却还是二师兄,毕竟是他提议在先,大家才能够看到这一出好戏啊……”
他摇头叹道,“如此,二师兄平白收买了一众人心,顺带逼迫大师姐当众违逆了宗主的法旨,首席的位置愈发不稳。师姐固然能够化去心魔,付出的代价却是更大,得不偿失呀。”
王师兄拍了拍少年略显木然的肩膀,“这内门水深,想要出头,可不是光凭拼命修炼就能办到的。你若是没有足够心思,今后还是学着为兄这样清心寡欲、无争无求吧,不然哪天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正如他所说,两句话的工夫,黎雨洛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她本就心机不深,遇上这样的事情,脑袋里一团乱糟,根本束手无策。
少女袖中小手死死攥紧,她只知道一件事,无论怎样,自己都绝不会欺凌言教主的。
可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师尊让言教主光天化日之下被押送过来,显然是对一些事情持着默许态度。
现在大家都等着看她拾掇言教主,她如果不这么做,无疑会得罪很多人。
内门座次从未有过定数,要是自己在内门里人心尽失,修为也难以服众……只怕过不了多少年,就该把现在的二师弟改称为大师兄了。
这一刻,少女无比痛恨自己这毫无进步的三年。
要是能够早早踏入元胎境,二师弟怎么敢如此堂而皇之的拉帮结派,觊觎她首席弟子的位置?
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她咬着下唇,求助地望向言墨白,悄然传音道:“帮帮我……”
……
就在许多人准备看她笑话的时候,突然听下方戴着镣铐的白发少年开口:
“几位师侄,我有一句话想说。”
他语气不带丝毫愤怒不满,仿佛那些人刚才议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尽管已经沦为阶下之囚,言墨白一开口,依然让场面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想听听,这个即将被除魔卫道的魔头有什么话要说。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想提醒诸位,贵派千秋宗主修为近仙,此刻又坐在山顶殿中,不过千丈之隔。我想……诸位一言一行都在宗主眼皮子底下,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少年声音不算响亮,但在场都是有修为在身的内门弟子,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诸多弟子脸上的古怪笑意都是一凝。
千秋宗主修为通天,能够从山巅之上看到山下的一幕幕,这许多人都知道。
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明面上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之前没人点破,宗主对此间发生的事情,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自己是一尊高居天外的神像,闭目收听,对山下诸事毫无所觉。
可如今言墨白将这件事挑明,等同于把那尊天上的神像硬是搬了下来,明晃晃摆在了面前。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这尊神像是睁着眼睛的。
要是再有人继续一意孤行,打的就不再是言墨白,而是宗主的脸。
她再是默许弟子们折腾言墨白,也不可能容忍他们真的染指自己的权威,哪怕不会纡尊降贵当面出手阻止,事后也必定会将其清算。
这一下,二师兄的所有心机都成了空谈。
山门下的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有人失望,有人意外,甚至有几个人幸灾乐祸地望向玄袍男子。
费尽心思设的局,前一秒还迫得大师姐说不出话,后一秒却是被人一句话给简单拆了台。
这回丢了面子,今后他在门中的话语权,怕是要少上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