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身身份被千秋雪知道,言墨白并不奇怪。
尽管从未承认过白先生就是自己,但这些天的话语和行事中,其实早已留下过很多线索。
但他却是没料到,千秋雪竟然会作出这样荒唐的决定。
身为正道联盟执掌,玉衡仙宗的宗主,竟然直言让他这个魔教教主逃跑,还承诺会替他瞒下三个月的踪迹……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么?
而他的沉默,更是让不远处的银发女子心中忐忑不安。
若言墨白恨她入骨,根本不相信她口中的承诺,决意要将解毒之法传给黎雨洛然后赴死……哪怕她修为再高,也都无法阻拦。
若是那样,无论是心中的孤独,还是身中的蛊毒,都再也无人能解了。
过了很久,白发少年才开口:“千秋宗主,此话是你真心如此想,还是仅为一句戏言?”
见他没有拒绝,千秋雪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能够放下来,柔声道:“教主认为,妾身可是个信口雌黄的人?”
“宗主自然不是这般人。”
“那……妾身可曾诓骗过教主?”
“也是不曾。”
言墨白轻轻摇头,撇去别的事情不谈,在承诺这方面,千秋雪还是从未失言过的。
当日若不是她的玉牌,他和黎雨洛的关系早已暴露,哪里还有机会逃出玉衡山门。
之后千秋雪强硬地把所有太上长老带走,恐怕也是考虑到宗门内有人会趁机对两人不利,这才以一己之力独面玉衡众真。
单单从保护两人的秘密这件事上说,她确实问心无愧。
只是……要想欺瞒天下三个月,千秋雪需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三个月的时间听起来不算漫长,可现在叶胤死了,玉衡仙宗里无数目光都聚焦在这件事情上,此事断然无法善了。
若千秋雪仅仅轻飘飘的来一句教主已被带回、叛门弟子已伏诛,既不见魔教教主,也不见叛门弟子的尸体,恐怕没几个人会就这样简单的信她。
一个谎言想要不被人揭穿,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填补……更不用说这个谎言牵扯到整个九洲局势,稍微一点异变都可能掀起惊天大浪。
为了瞒过其他人的耳目,谎言必定会越积越多,到最后再也无法掩盖蛛丝马迹。
在众人的质疑声中,千秋雪正道联盟的执掌,甚至玉衡宗主的宝座,还能稳坐多久呢?
言墨白深深地看着眼前的银发女子,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读懂过千秋雪,以为她只是心性孤僻的女子,直到那天她将银簪刺入他的背脊,言墨白才明白她心里还藏着很多东西。
后来在玉衡山门里,他又以为自己看透了她心中隐藏的疯狂,看透了藏在她心中的滔天野心,以为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完成千古以来从未有人做到的伟业,为了青史留名……
可现在看来,自己依然错了。
言墨白的视线从千秋雪脸上每一寸肌肤上扫过,所有的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
他隐约发觉,千秋雪对那十年时光的执念,可能远比他所认为的更深。
和黎雨洛朝夕相伴了那么多天,多多少少也能读懂些写在女性脸上的心思。
眼前千秋雪试图掩藏的东西,却是和黎雨洛脸上的神色有了些许相像了……
“教主考虑好了么?”千秋雪微微皱眉,她莫名感觉到自己的心事被对方窥去了几分,想要避过他目光的时候,对方却已经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其实言墨白还可以继续深究下去,但他没有选择这么做。有时候一旦知道了某件事,就代表着到了必须要面对它的时候。
换做一个月前,他可能还会去面对,但现在……
他没有这个打算。
言墨白的墨瞳中闪过复杂,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轻声道:“若是这样,我和雨洛不胜感激。”
这句话无疑是接受了千秋雪的说法,她暗暗松了口气,说:“昔日不知教主厚恩,今日既然知晓了,是妾身感激教主才对。”
还好……教主并没有恨她入骨……他还会选择相信她说的话。
千秋雪心绪稍定之余,又萌生了一丝希望。
今后的漫漫人生,还有机会改变教主的心意么……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教主那夜羽化前,为何说化解妾身身上蛊毒……是为了天下苍生?”
怕言墨白误会,千秋雪又补了一句,“妾身相信教主的苦心,只是不明白,教主十年前为何知道妾身身负蛊毒,又为何认为妾身身上的蛊毒,会危及天下苍生?”
少年看了她一眼:“那夜之语,言某只是兴至而发,随口说说罢了,宗主不必当真。”
千秋雪一愣:“可是……”
白发少年笑道:“宗主与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执着于此呢。”
不是一路人……吗。
千秋雪的心渐渐沉落,先前浮起的一丝希望,又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也在此时,她忽然注意到言墨白手中的动作。
他又挥起了石铲,刺入土地中。
等等……
“你在做什么?”
“挖一座墓坑。”
“挖墓……做什么?”
“墓坑,当然是用来葬人的。”
“你……”千秋雪瞳孔微缩,“教主莫非还不相信妾身说的话?”
言墨白摇摇头,不再回答,继续掘土。
随着墓越挖越深,千秋雪也越来越紧张,她完全不明白言墨白要做什么事情。
过了不久,一个规规整整的墓穴挖好了,千秋雪的心提到了嗓子口,生怕他就这样躺进去。
可言墨白只是怔怔地对着黑洞洞的墓穴看了一会,又拿起石铲,用边上的土将其再度填上。
最后,他像是真的葬下了什么似的,将先前那块墓碑竖在坟头。
“过去的我已被葬下了。”白发少年注视着墓碑,“从此以后,是我的第二世。”
千秋雪愕然地望着他,过了会,她低声道:“堂堂魔教教主,也这样打趣妾身?”
言墨白默不作声,他不打算与千秋雪解释。她是不会懂的。
过往的日子,有太多太多执念牵扯在身上,现在言墨白将它们统统葬下了。
从此以后的路,他将为自己而走。
当然……还会有一个女孩和他结伴同行。
“教主之后有什么打算?”千秋雪似是不经意问。
言墨白想了想,答道,“雨洛元海有伤,需要时间静养,不宜远行。直到她伤愈之前,我们应该会在这附近搭个屋子住下来。”
听到他话里的“我们”二字,千秋雪心中没来由地酸涩起来。
如果这一切事情都不曾发生,将来这两个字里面,是否也会有她?
当初……为什么执着于太上长老们的认可呢?哪怕全天下人都不同意,又怎样?
千秋雪曾以为自己那徒儿看不明白感情,可现在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看不明白的人。
从未有人认可黎雨洛与教主之间的关系,可她从来没有在乎过……
而她仅仅是一个结丹境的晚辈而已。
感情二字,不需要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婚,也不需要旁人认可的眼神,只需要两个相爱的人。
那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自己看不透呢……
等千秋雪从丝丝缕缕的伤怀恨苦中清醒,发现言墨白正静静看着她,那墨瞳里别无情绪,只写着一句“你怎么还不走”。
虽说这句话只是千秋雪想象出来的,但还是让她心头一抽。
也是……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心里藏着的诸多话语,一句都难说出口,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
现在她确实该走了。
可是……
千秋雪还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江湖路远,下一次再和教主见面,不知道是多久之后。
至少再多停留一会,再多感受一会有他在身边的心情……说不定,过几天就能说出口了呢?
她踌躇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用最冷的语气说出乞求般的话:“教主……介意妾身也在附近小住几天么?”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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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就是狠狠给宗主塞狗粮的剧情了,短期内是没有让主角原谅她的打算,作者会让她好好赎罪的。
这几章读起来可能有点水,但作者真写了挺久的,要把人物动机捋顺,要让主角两人顺利逃脱,就要让宗主放人,然后又要解释她为什么必须把两人放走,而不是直接把他俩绑回宗门,要让人物各种情绪转变不违和……
还有很多细节可能你们读的时候都不会在意但作者写的时候很在意,觉得这里的心情转变突兀,那里的逻辑有些矛盾,反反复复改了很多遍,脑子都快薅秃了,又因为强迫症不想强行解释,显得有点啰嗦真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