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
7月20日到来了，这是葵放暑假的日子，也是某部游戏里回归天空的日子。但对我来讲，这不过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日——依旧是作为社畜，忙碌的一天。
我照常上班，奔波在职场上，然后被应酬搞得烂醉。
虽说我会喝了点酒，但酒量还是不高，喝多了就会面红耳赤，步履蹒跚。
出了酒场后，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我没有打车，而是走着回去，毕竟这次的酒场离我的住所不算太远，就当醒醒酒了。
盛夏的夜，有些闷热，那闷热无法被风吹去。只是停滞着，停滞在这闪着白灯的街道，黏着在我身上。
有种难以言喻的苦闷扑来，让我有些想吐。
头很晕，天和地仿佛要倒转过来。
我加快了脚步，仿佛只要到了房子，症状就可以缓解。
只要躺在那冰冷的床铺，我就可以暂且放下一切了……
——如果葵在这里就好了。
我一瞬间产生了这种想法，随即又掐灭在心中。
我叹了口气，继续往那赶冰冷的窝。
有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落魄的狗。
然而，胸腔中，还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我知道，我还是得走下去才行。
就这样，一步一步地。
我回到了那狭小的出租屋。
将钥匙插入孔中，用力扭动微微生锈的门锁，扶门而入。
连鞋也懒得脱，就这么走进去，扑倒床上，把脸埋入枕中。
应该去洗个澡的，但身体像是被床单黏住了一样，动不了。
所以，就这么睡去吧……然后，继续迎接第二天，那是与今日相同的明日，后天也是如此。
如此循环，形成了闭塞的人生。那也是大部分人的人生……不过我也曾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
我那可爱的，令人骄傲的妹妹，葵。
但是，就连这样的她，也不能在我身边了。
因为……我啊……
是如此地，如此地，爱着她。
我是如此地，如此地，可憎。
轻轻在心底吐出的，是清醒时绝不会想到的坦率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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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
大抵是幻听了吧，我模模糊糊听见了葵在呼唤我。
她的声音很近，好像就在耳边，就连她的脸都触手可及。
我缓缓睁开眼，眼睛却被窗外的阳光所刺痛，再次闭上。
太阳好像已经升的很高了，说不定已经迟到了——想到这里，我反而放心了点 ……毕竟，再怎么挣扎也没用了。
“哥哥？”
葵的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床边有人在轻轻摇晃我。
我不禁产生一种荒唐的想法——葵真的在这儿。
于是我张开眼——确认着。
确认着她的身形，她的面貌，我能看到的她的一切。
于是，毫无虚假的，真真切切的葵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是葵没错，我的妹妹，葵，我唯一的家人，唯一的念想。
“葵……？”
我心里很吃惊，声音却软弱无力，想把身子从床上抬起，发现身体也使不上劲。我的外套和鞋子已经被脱了下来，身体正踏踏实实地躺在床上，甚至连被子也盖上了。
分明是夏天，还穿着衣服盖着被子，我却不觉得热……
头有点疼……是宿醉吗？
“终于醒了啊……但你乖乖躺着吧，你发烧了，我这就去拿早饭给你。”
“……”我欲言又止。
“公司你也不用担心，我看了你的电话簿，帮你请过假了……哥哥你那是什么表情，不欢迎我来吗？”
她双手叉腰，看上去有点不满。
“不…这倒不是。我只是…很吃惊罢了。”我看着她，继续弱弱地说：“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放暑假了，在那边也没什么事，就过来了。没告诉你，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葵边说边走进了厨房，从锅里盛了些什么。
是啊……昨天是葵放暑假的日子来着。
话说，我们之前住的城市离这里还挺远的，她不会一放假就来了吧？
她捧着冒热气的碗，小心翼翼地走来，坐在了床边。我看到她那碗里的是晶莹的白粥，上面还缀着一颗暗红的梅干。
母亲还在时，我家有时会喝这个。
但我这边应该是没有这些食材的，毕竟我不怎么做饭。
是葵出去买的吗……？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昨晚十一点多到的，到了这里发现你好像已经睡了，打电话也不接。”
“呃…那你怎么进来的？”
“我找了房东阿姨，说我是你妹妹，她就把备用钥匙给我了。”
“……我这儿是不是什么时候被偷了都不奇怪……”
“哥哥，你这也没什么好偷的吧？”
“说的也是……”
我接过葵的白粥，用勺子挖了一块，吹了两下，放入嘴中。
温和朴素的的味道在我嘴里蔓延开来，怀念的味道让我心里的某处隐隐作痛。
“怎么样？”葵期待地看着我。
“嗯……发烧了，尝不出来味道。”
“也是，味道本来就很淡。”
我撒了谎……葵的手艺和以前想比提高了不少，但我难以坦诚地说出来……我想我一辈子都无法成为一个坦率的人。
于是，不坦率的我，发问了。
“话说…你来这儿干嘛，家里不比这儿舒服多了？”
葵看着我，点了点头，说：“是啊，这里又小又旧，垃圾到处都是，还有一个酒鬼住在这儿。”
她说“酒鬼”这个词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话锋一转。
“但是，我想来着儿。”
“想要与你一同度过夏天。”
“综上所述，哥哥，这个夏天，请多指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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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与葵一起生活了。
我本来是不同意的，因为这与我远离葵的想法背道而驰。但在她一番据理力争之后，我完全败下阵来。不是我的口才不如她，只是她的理由实在过于充分，我压根找不到拒绝的余地。
于是，我就这么让她住了下来……
其实我也可以用强硬的手段把她踢出去，但那样肯定会伤了她的心，而且……我心里就不希望她留在这里吗？
见到她的那刻，那份喜悦不是假的。
明知不可以，我依旧感受到了强烈的渴望与欣喜。
我理性上希望她离开，感性上却又希望她留下。
在这样的矛盾中，我留下了她。
自从葵来了之后，我的生活质量高了许多，就连我同事都说我的脸色变得红润了。毕竟自从葵来了，我一日三餐至少是有保证了。以前的话因为懒，即使挺饿了也懒得做。
其他方面她也是替我照料的井井有条，洗衣、打扫、买东西……我基本只要管好自己工作上的事就好，葵的到来着实替我省了不少心。
有次下班了，看着葵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我突然发觉，我不在的这两年里她真的成长了不少。就算她不去天台，不怎么穿轻飘飘的裙子，不抽香烟，她也毫无疑问是个好女人了。
葵的存在，就像是镇静剂，仅仅是看着她，我疲惫困乏的心就能振作起来。但既然是镇静剂，那就有成瘾性。
我很害怕，葵的存在会将我麻痹，忘记自己的目地，失去“仕奉”的意志，再也离不开葵。
我知道那很荒唐，不可理解，扭曲至极……但我一直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我是依靠“仕奉”存活的疯子。
——我仍然不知道，我的一生应当如何度过。
葵对我来讲，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我似乎总是一副哥哥的样子，事事照顾着她。但仔细想想，我或许也一直在依赖她吧……
倘若没有她，我现在肯定还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她的到来，让我的夏天有了色彩。
但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随夏日一同终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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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
不知不觉中，已经在哥哥这里住上二十多天了。
这段时间里，我深刻地理解了哥哥的生活方式。
本来就想到他过的很差，但没想到这么差……我刚到的那个晚上，一进门打开灯就看见一袋袋堆在墙边的垃圾。走进哥哥都卧室，更是看都不能看，脏衣服遍地都是，茶几上摆都都是空酒瓶与一次性便当盒。
然后，他本人趴在床上，不省人事。
那时，我心里涌出一股怒意，因为哥哥没有好好爱惜自己；但同时，我也感到了些许安心——倘若哥哥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那我这个妹妹还来干嘛呢？
我只是想要一个来这里的借口罢了。
真正的理由不言自明：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
在我的照料下，哥哥的生活轻松了些。但我知道，他的心里依然积攒着不少压力。
所以，在一个周末，我这么对他说了：
“哥哥，一起去逛逛吧。”
“呃？”还缩在地铺里的他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每次周末，他都是这样慵懒地躺着，要么吃要么睡，然后就是看看书，玩玩手机。就连同为家里蹲的我都觉得他的生活太过枯燥了，不管怎么说，出门走走确实有益于身心健康，这点不假。
“我来这儿这么长时间，还没出过门呢。而且你这样下去会烂掉的，哥哥。”
“成年人的辛苦你不懂……”
我没理会他的丧气话，反而帮他拿好了外出的衣服。哥哥见状也只得唉声叹气地换好衣服，与我一同出了门。
我们先是去了商业街。
周末，那里的人流格外密集，且以情侣为多。
大概是受气氛影响，我不禁挽住了哥哥的胳膊。
——这种程度，应该还在兄妹的范围内吧？
出乎意料的是，哥哥没有挣开我，他只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然后又陷入了迷茫，扭扭捏捏地被我带着走了起来。
我们就这样逛了一段时间，在那里找了家饭店吃饭。
吃过饭后，我又和哥哥一起去了公园。我们坐在长椅上，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人造湖。
湖面映着天空与路边的垂柳，轻柔的夏风拂过，卷起淡淡的涟漪。
我很喜欢这安静的氛围，哥哥也是，所以我们才会来到这儿吧？
不过——
“我还是更喜欢海啊。”
我轻轻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并非波涛汹涌的海，而是风平浪静的海。
辽阔平静，宛若生长于地面的天空。
“我也是，父亲老家的海，很漂亮。”
哥哥将两臂搭在腿上，怀念而伤感地说。
“我们以前，夜里常在那里放烟花呢……还记得吗？”
“嗯……线香烟花，你很喜欢那个，明明是很便宜的，一点也不绚丽的烟花。”
“当初明明是你带我放的啊，现在觉得它不好了？我倒是一直觉得它很漂亮呢。”
也许，我就是因它才喜欢上的海呢。
“不……你喜欢的就是好的，我也挺喜欢的。”
听了哥哥的回答，突然就感到很安心……心里悬着的什么突然就落地了。
——我们的回忆在哥哥心中并没有褪色。
我大概是为此而安心吧。
“那，下次再一起去放吧……这两年都没放过了。”
“……嗯。”
“那就约好了。”
我向哥哥伸出了小指，想和他拉钩，哥哥看着我，却露出了苦笑。
“你不怕我毁约吗？我很喜欢骗人哦。”
我毫无犹豫，摇着头，说：“不怕，就算哥哥你想毁约，跑去其他地方，我也会追上你。”
就像现在一样，无论你去到什么地方，我都会追随你的步伐，因为这便是我追求幸福的道路。
“葵……你，真的变了不少呢。”哥哥好像受了什么触动一样：“真的，变了不少。”
听了哥哥的话，我站了起来，轻快地往后退了两步，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成长一般。
“那，我有成为能让哥哥依靠的人吗？”
对着哥哥，我展露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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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
“那，我有成为能让哥哥依靠的人吗？”
葵的笑容，仿佛夏日的阳光，灿烂，耀眼，教人心神恍惚。
我由衷地觉得，这个笑容很漂亮。
漂亮到让我有一瞬间忘记了她是我的妹妹，让我想要就这么站起来，将她抱住。
她成为能让我依靠的人了吗？
这种事，还用说吗？
我……不是一直都在依靠她吗？
我总是摆出一副哥哥的样子，装模作样地照顾着她……但是，我不也一直在依赖她吗？
如果没有葵，我的人生又会如何呢？
假若葵同父母一样逝去了，那我肯定也早死了。
是因为有葵在，我才有能力，有动力像这样苟活于世啊……
我，比任何人都依赖葵。
但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呢？如果不发觉会不会更好呢？
一旦承认了，我想，我便再也离不开葵了。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坦率地承认，不知道是否应该直面自己的心。
所以……我只得，像个哑巴一样，轻轻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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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时光将要逝去，秋霜杀死了九月。
昼之渐短，夜之渐长；夏日将逝，秋日将至。
葵要回去了，日期定在明天。
明明明天还要早起，送葵去车站，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心里始终涌着一股焦躁，好像开学的不是葵，而是我……
渐渐地，我似乎可以坦诚对待自己的心了。
我只是……不想让她离开罢了。
我在地铺上，望着那有点掉漆的天花板。而床上的葵也是辗转难眠。
“还不睡吗？明天还要早起呢。”
终于，我还是先开了口。
“哥哥，你不也没睡吗？”她的声音似有几分无奈。
“我有时会失眠……”
“骗人，明明前面那么多天都睡得这么沉！”葵的声音又掺进了几分不满，就像在闹别扭：“你总是这样，自己说了的事自己却做不到。”
“哪有…这回事……”
我以前应该没怎么干这样的事吧……记不清了。
“你果然不记得了…也是，要不然哪还会过成这个鬼样子……”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我发出两声干笑，讪讪地说。
但葵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
我沉默着，陷入了思考……这两年，我究竟在为了什么而奔波呢？
是在仕奉吗？是在偿还逝者的恩情吗？当然，但或许不完全是这样。
对于葵，我不仅仅是在偿还，也是在奉献吧……
理由吗？即便迟钝如我，即便我拼命隐藏着不让自己发现。
事已至此，我也不可能不发现吧？
那是真真正正属于我的私心。
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可憎之物。
远离葵，让她摆脱对我的依赖，那的确是仕奉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对我真心的抹杀。
我啊，不想离开葵。
这点，我有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不只是因为她是我的仕奉对象，更是因为……我对她怀有的那份可憎的情感。
那份情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我想，一定是在父亲死去的那个夏天，那个夜晚的海边。
胸口裂开的大洞，仅仅是看着葵的脸，便被填满了。
我那时，下定了决心，要守候她一生。现在想来，我是将对葵的那份心意与仕奉之心混淆的吧……因为只有如此，我才有资格待在她身边。
我因为仕奉，使自己待在葵身边有了正当的理由。然后，又因为仕奉，我又不得不舍弃自己的幸福，远离葵。
“哥哥你是……在‘仕奉’吧？为了爸爸妈妈。”
葵一语道破了我的内心。
但还有一点，是她猜不到的。
我…只是想为了她做些什么罢了，因为我是如此地……爱着她。
这是份无法传达的心意。
即使连我自己都无法认可，但它确实存在于此。
“我一直都希望，哥哥你能爱惜自己”
“哥哥，我问你……哥哥应当仕奉的对象是谁呢？”
“那还用说……父亲去世时，是你和母亲……现在是你。”
“所以哥哥你一直都错了，大错特错，零分啊……”
“欸……”
我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即使怀着仕奉的心情，
也做不了什么特别的事。“
她缓缓为我解释着，告诉我，我一直都会错意了。
“即使怀着仕奉的心，我们也只能更加认真地生活而已。无处安放的感激与愧疚，不只是应该放在他人身上，也应该放到自己身上……我是这样想的。”
更加认真地生活下去。
怀着仕奉的心，生活下去。
那要为谁仕奉？
“如果爸爸妈妈还在的话，一定也希望哥哥你可以善待自己吧？哥哥的对他们的感激，不该只倾注到我一个人身上，要仕奉的对象……也应该包括你自己啊。”
“虽有了奉侍的心意，
但也并非就能 做特别的事。
于是比以前，阅读更精细。
于是比以前，待人更体贴。
步履坚定地散步，
虔诚地编制草帽的麦辫——
仿佛就此，成了玩具士兵，
仿佛就此每天，都是周日。
在神社的向阳处，慢悠悠地走过，
遇见熟人，便微笑致意，
与卖饴糖的老头儿，成了好伙伴，
给鸽子哗哗地 抛洒豆子。
阳光刺眼的话，就走进日荫，
在那里重新观察地表和草木。
青苔可真是 透着凉意，
毫无疑问，今日的晴朗。
参拜的人们也络绎前行，
我对任何事 都不生气”
认真地生活，善待他人，也善待自己。
就是因为无法原谅自己，才要宽恕自己。
人生转瞬即逝，所以才要认真对待自己的生活，去寻找小小的幸福，寻找绚丽的时刻。
这就是葵想说的话吧？
所谓的仕奉，究竟应该如何呢？
放弃着什么，为什么感到遗憾，不断伤害自己……这就是“仕奉”的真意？
或许……正如葵所说，我真的错了吧。
我的人生观生来就是扭曲的。
这是是充斥着“偿还”与自我满足的人生。
我希望自己能为他人而活，不断扼杀自我。
难道这就是正确的道路吗？
也许，这条道路不过是我自己价值观对“仕奉”的曲解？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如果我为自己而活，就违背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生存准则，这样也可以吗？
我侧过身，望向床上的葵。结果我发现葵也在望着我，月光透过窗射进，我发现葵的眼边浮着晶莹的光。
“别哭啊……”我挤着笑，说。
莫名其妙……看着她哭，我的鼻子也酸了起来。
“因为……终于说出口了啊。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听进去了多少……你总是那么倔。”
葵孩子气地抽了一下鼻子，侧到另一边，不再看我。
“嗯，是啊，父亲以前也这么说过…说我很倔，认死理。”
“那……我会一直看着哥哥，无论你到哪，我都会追上你。如果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啊……”
葵说着说着，语气渐渐温和明朗了起来，像是雨后天晴，破涕为笑：“我一直都在，哥哥。”
是啊……如果没有葵，我一定……
我一定，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我轻轻地盍上了双眼。
——————————
夏之晨，如约而至。
我与葵站在车站的候车厅，望着窗外一缕缕阳光于夜中涌动，倾泻。
离别将要到来，我心中的忧郁也越发深重，似乎凝结成块，压的我心越发沉重。
葵要走了，而她的离去，也带走了这个美好的夏天……
我曾以为，是这个夏天带来了葵，但实际上，应该葵将夏天送给了我。
如果葵没来，对我来讲，这个夏天不会有任何的特别之处，只是一如往常的枯燥日子而已。葵的到来，让这个夏天成了真正的夏天。
我低下头，看着提着行李箱的葵，她也望向我。
眼神相交，彼此的眸中映着对方的身影。
同时，我们也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今后还会再来吗？”我想要这么问，却又问不出口……不过，也许这种问题已经不用问了吧……
因为她说过，她会一直陪着我。
我是个言而无信，口是心非的人，但葵不是。
她会一直陪着我——仅是知道了这点，就分外安心。
即便如此，我依旧不想让她走吧。
虽然仅仅只有四十天，但这无可替代的时光已刻进了我的生活。
与葵相伴的日常，是我的幸福。
我想，人应该是最害怕孤独的生物。
列车的轰鸣声渐渐清晰，身边的人流开始涌动，我们被嘈杂所环绕。
但我仍然听见了葵的声音。
“该走了。”
她看着我，温暖地笑。
我按耐住抱住她的冲动，只是笑了笑。
“去吧。要照顾好自己啊……”
“这是我应该对哥哥你说的话，毕竟你没了我不行呢。”
……我苦笑了下，算是默认了。
有稍微坦率点吗？
“那，再见，哥哥。”
“……再见。”
葵转过身，拉着箱子向列车走去。
看着那背影，恍惚间，我不禁将这她现在的背影与幼时的她重合了，一股莫名的悲怆如喷泉般爆发，冲的我鼻头发酸。
为什么，这个夏天不能再漫长些呢？
我的脚往前迈了半步，将右手伸出去了一半，不论让谁看，我这都是一副在挽留她的样子吧？
但我的嘴却张不开，发不出声音，好似声带被摘除了。
这时，葵回过头，看到了我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然后——是行李箱落地的声音，我的怀中，再次出现了那个让我心心念念的人。
葵将头深深埋进我的怀中，用力抱着我。
“我……还会再来的，哥哥。”
“抽屉里，有我送你的夏天。”
我不明白葵说的“送我的夏天”是什么意思，我此刻只想顺从自己的欲望，抱住葵。
我就这样抱住了她，生怕她从我的怀中消逝。
我终于第一次真正顺从了自己的心愿。
拥抱了她。
这一刻是多么美妙，宛若荒漠中的甘露。
“请停一停吧，你是多么美丽。”
我的心中敲响了钝重的警钟，此刻我却无暇顾及。
前路尚不清晰，但我心里有什么坚定了下来。
夏天，终究会再次到来。
回到家后，看着狭小却空荡的房间，我不禁感到一阵寂寥。
但我立马想起了葵的话，走向了床头旁的抽屉。
“抽屉里，有我送你的夏天。”
葵是这么说的。
于是，我拉开了抽屉，看见里面除了我自己的杂物外，只有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青色的皮质笔记本，上面有花草的纹路。
即使从外观来看，也有些夏日的韵味。
我将其捧在手中，翻开了第一页。
我愣住了——
上面像是日记一般，事无巨细地记录着葵在我这儿四十天里发生的一切。
“终于到哥哥家了，不过这里根本称不上家吧……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附图）
“哥哥今天又喝的醉醺醺的，明明劝过他少喝了……”
“今天给哥哥做了新学的菜式，看他满意的样子，似乎是成功了。不知道，我在他眼里有没有更可靠些……”
其中有很多事件都粘了照片当配图，不少我的照片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拍的，再往后翻，甚至连水电费，超市购物的账单都有……
我终于知道了，葵送我的夏天是什么。
她是将我们在这个夏天的回忆，变成了实体，送给了我啊……
看着那一页页娟秀的字迹，我能感受到葵的心意。
不知不觉中，我已是泪眼模糊。
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我急忙用手臂擦了下，防止泪水滴到笔记本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我终于也翻到了最后一页。
日期标注的是今天，下面只有一句话。
那是我曾送给葵的话，而如今，我忘记了它，于是葵把它还给了我：
“幸福地生活自己就证明了自己的正确，证明了它是唯一正确的生活。”
底下配了一张图，那是夜晚的海边，有两只不属于同一人的手，一只娇小纤细，一只修长有力，二者各拿着一只线香烟花。
线香烟花绽出了微弱却美丽的光，照亮了那一块小小的沙地。
这是三年前我与葵拍的照片。
那照片下，还有一行小字：
“再一起去放烟花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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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笔记本放下，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窗边，望着远方——那是父亲与母亲的故乡，也是我们安葬他们的地方。
上次回去，是两个月前为了给他们扫墓，当时很忙，扫完墓急匆匆地就赶回来了。
明年，我一定会和葵一起放烟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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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孤立的生物，无论是谁，他都只能承担自己的生命。高尚也好，低贱也罢。
人终究只能为了自己而活。
但人类无法独自生存，人们结成团体，寻求庇护。
所以，才有了家庭，社会……甚至由此诞生了“孤独”的概念。
人们孤独着，所以，会相互依靠着，活下去，会为了彼此而奉献，去牺牲。世上也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即使嘴上说着“不需要”，心里却仍然期望着对方能给自同样的东西。
没有谁能真正为了他人而活。
我们只能为自己负责。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们的死并不是我这么活下去的理由，更不是我为了葵付出的理由。
我对葵的付出，有着更纯粹的理由。
我只是爱着她罢了。
我想要与她相互依靠着，活下去，仅此而已。
曾经丢弃的东西，葵捡了起来，追上了我。
我的心中仍有困惑，但有人会一直陪着我。
“别过分喜悦，别过分悲伤。”
只是怀着仕奉的心。
只是如此地，尽可能认真地，度过每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