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或是露水从树叶上滴下,落到自动贩卖机的顶部,顺着金属外壳下滑,流到触摸屏上。
我甩开水珠,依次购买了两根巧克力棒和罐装咖啡。手机在充电后还是没法打开。幸好现在的自动贩卖机可以通过人脸支付,让我能吃上一点东西。
天才刚亮不久,除了通宵的时候,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早起来过了。可能是因为一天没有进食的饥饿,或者是我已经开始了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甚至在鸟鸣之前我就在床上清醒了过来。
随便两口把加了坚果的巧克力棒吃掉,塑料包装和刚吸掉的烟蒂一起丢到垃圾桶里。小口喝着手里的咖啡,一边朝昨天停车的位置走去。
我想去见一见妹妹。
这是我突然冒出的想法。想来可能是被变成外星人的悠岛纪那句「对人类来说家庭是很重要的」所影响到。毕竟比起我这么个不称职的哥哥,妹妹从小就可以说是一个「模范妹妹」。就算是我高中,妹妹初中,那个大部分兄妹关系会变得比较僵硬的时期,我也能看见妹妹因为我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露出担心的眼神。
直到我大学时基本与家里断开联系,平时的生活费也是靠自己打工时,与妹妹的关系才开始越变越淡。
而且如果说我沦落至此也有自己自甘堕落的原因,那妹妹悲惨的童年与青春时期,就完全是由于一个原本就不应该被建立起来的家庭,所造成的悲剧产物。
因为我留在了上大学的城市,而妹妹的大学就在本市,路上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等在阳光照不到的隧道样子的停车场停下车,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可能是昨夜的雨云被风吹到了这里,正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幸好出门时有带着伞。
可能是采光条件不好,加上这里的气候本就潮湿,可以看到墙角的地方长出了青苔。
说不定应该早一些过来的,以自己和妹妹的关系来说,如果自己主动加紧联系的话,两人应该有机会变成那种可以互相扶持互相给予对方动力的亲人吧。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进。母亲与父亲离婚后,母亲很快找人改嫁,而父亲在消沉过后前往南方找了新的工作,只有每个月给妹妹打生活费,家里的老房子就只剩下在上大学的妹妹一个人了。
等走到门口,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带钥匙,正准备敲门,抬起的手却一直悬在空中。正在我犹豫的时候,一声略带惊讶的熟悉声音从身后传来:
「哥哥?」
妹妹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突然出现的我。今年考上大学的她,好像和刚高中时相比没有什么变化。上身穿着有些大的深蓝色卫衣,下面穿着杏色的直裤。右手拎着超市的塑料袋,可以看出来里面装着便当和几个条形物体。
「...我回来了。」
两秒的沉默后,我只说出了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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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过去好几年,就算住在房子里的人从四个变成只剩下一个,但扑面而来的还是熟悉的味道。
也不对,虽然每个家庭都有独属自己的味道,但一般人是很难注意到自己家里的味道的。也就是说果然发生了变化,还是我已经对这里感到陌生了呢?
妹妹把便当放进微波炉里,只加热了三十秒。一直这么吃胃会坏掉的吧。
我坐到桌子旁边,妹妹有从外面回来后要去洗手的好习惯。水声停下后,微波炉也正好发出「叮」的一声。
妹妹挑选的是鱿鱼圈便当,真是不错的品味。她小心的咬下一块鱿鱼,和米饭一起小口咀嚼着。
因为家庭的关系,妹妹从上初中开始就是一副缺乏自信的模样。和人说话时总是侧过头去,不敢看着对方的眼睛。被问到问题也是「嗯」「啊」这样的回答,表达不出自己的主见。
本来以为上了大学后会稍微改善一点,结果好像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所以你回来干什么?」
有些别扭的张口,感觉到这句话说出来有一些不欢迎自己这个哥哥的意思,妹妹又微微别过脸。
「因为想你了呗...」
本来想用轻松一点的语气,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的干涩。
印象中能和妹妹轻松相处是什么时候了呢?其实这几年里妹妹也有给自己打过电话,都是关于父母又吵架了,之类的内容。现在看来完全就是妹妹发来的求救信。唯一能共同承受的哥哥突然从家里搬出去,只剩下一个人留在逐步走向崩坏的家庭中。
而我当时呢?几乎不去上课,整天沉迷于香烟与酒精。没有钱的时候就在网上帮人写一些简单的程序。接到妹妹的电话也是敷衍了事,甚至在中间直接挂断。
完全变成了伤害妹妹的帮凶啊。
想到这些我更加不知到要怎么面对现在的妹妹。在双方都很尴尬的气氛中,我又待了几个小时,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我没有打算将自己身患绝症的事告诉妹妹。不知道自己是担心妹妹听到后会因此悲伤,还是害怕妹妹表现的无动于衷。
我对时隔多年的两人独处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子,妹妹好像也是一样,在外貌上妹妹当然比我更受人喜欢一点,但其实她比我更不会表达自己。
我识趣的走到原来自己的房间,妹妹则在客厅做着大学的课业。这样才对,千万不要学你的混蛋老哥啊。
说是自己的房间其实也没有值得怀念的地方,要保存的东西都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带走了,现在地上堆着几箱杂物。
这么呆下去也不会有更多的进展,或者说对于一段关系来说,相处的时间与见面的次数都很重要,而现在两者都超出了我能力的范围。
走出房间,和妹妹说了一下自己要走了,她放下笔,只是嗯了一下。
可能我之前想的可以和妹妹重新回到之前的关系都是一厢情愿,她已经对我这个突然逃走,在最需要精神上支撑时冷漠相对的哥哥讨厌的不得了了吧。
结果走到门口时突然被叫住,回过身被妹妹因为太用力显得很凶的眼神下了一跳,同时和我对上视线的妹妹好像也吓了一跳,眼神慌乱的看向四周,最后又变成倾斜的看着下方。
「以后也可以多回来一点...」
「嗯。」
我没敢很用力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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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居住的城市时已经七点了,天上又飘起了小雨,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本来按照路程长短计算,我打算直接穿过市区,但正好遇到交通高峰,只能缓慢的跟着车潮前进。
车里的广播响起了松原美纪的Stay with me,两侧高楼上亮起的广告牌,绿色的邮车,穿着短裙在雨中嬉闹的学生,漆着粉色广告的叫不出名字的小车,映在柏油路上的红色尾灯,穿着西服并肩走着的男人和女人,缠着霓虹灯条的松树,飞驰而过溅起路边积水的摩托族。
我将车停到恰巧遇到的便利店前,因为只吃了巧克力棒所以很饿的我,买了两份咖喱便当,一个鸡肉串和一根烤肠。幸好身上平时有留现金,避免了没钱付款的尴尬。
就在我走出玻璃门时,在旁边的小巷中传来一阵像是在吵架的人声。
平时我肯定会毫不在意,直接回到车上。但很不可思议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走了两步,在巷子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悠岛纪,她正被几个也穿着学生制服的女生堵在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