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又有三份咖啡的订单了，快点准备啦。真是的，凭什么你可以待着不动。”
“马上准备好！”将沾满咖啡渍的马克杯连同托盘一同放入水槽，朝伊沐接着转身取出咖啡壶，倾斜壶嘴将咖啡倒进新的马克杯中。随后，三只盛满滚烫咖啡的马克杯被放入了新的托盘。
站在吧台对面，以命令般的口吻说话的是与朝伊沐一同参加职业模拟的同班女生，名叫洁莉。虽然这次是机缘巧合，但果然他还是不想和学校匿名组织“娇蛮公主”的荣誉成员打交道啊。在学校里，朝伊沐总能见到她被仿生人女仆陪同时趾高气扬的身影。避着她走成了班里同学们的准则。
唉，为了能满足伍尔夫的期待，这里就只能迎难而上了。
“哼，笨手笨脚的，动作真慢！”洁莉不满地昂起头，嫌恶地从朝伊沐的手中抢过托盘，粗鲁的动作让咖啡洒到了地砖上。不过，比起担心地面，她更担心自己的衣服有没有弄脏。
“喂，安娜，这托盘好重，快帮我拿着啦！”托盘才刚刚易手，洁莉便马上将它推给了自己的女仆。咖啡再次溅了出来，弄脏了女仆的围裙。
女仆用沉稳的语气提醒道：“洁莉小姐，您现在正在进行实践活动。请您尽可能地亲自参与活动，这样才能在体验中学会……”
“才不要呢！”洁莉怨气冲天，抱起双臂便朝着休息室的出口走去，“本小姐陪着你到处转已经很费力气了好吗？现在我的脚都要断了！今天真是没一件好事，先是那群怪物警卫……”
不亏是她，即便已经离开了，她的大嗓门依旧穿透了墙壁。
还未离开的女仆则是先面无表情地对朝伊沐行礼，说道：“多有打搅了，朝伊沐同学。那么后续的咖啡调配有劳您了。”
“……是……”朝伊沐哑口无言地看着女仆端着托盘离开了房间。
这里是员工休息室。除了休息用的沙发和各类纸质、电子报刊外，房间里还设了一处小型的咖啡厅。它便是朝伊沐今天的工作场所。
生平头一次穿上正装的朝伊沐，本以为今天自己将以键盘作为武器投身战场，却怎想拦路强敌竟成了身旁的咖啡机，真是令他始料未及。
“这里难道不是写字楼吗？为什么我会做着服务生的工作？”拿着介绍咖啡机功能的说明书，朝伊沐一脸疑惑地对伍尔夫摊开双手。
“这个嘛……大概因为你还是初来乍到的‘实习生’吧。”伍尔夫坐在吧台椅上，“作为职场新人，总要做一堆递茶送水的杂活，甚至得成为相关任务的专员。”
“总觉得不能接受。”朝伊沐操作着咖啡机，让机器开始泡制新一壶咖啡。
“估计以后就有机会尝试正式的工作了吧。当然，体验为主，不可能会有过于苛刻的要求的。但不论如何，伊沐，今天你可真是一位优秀的‘咖啡机管理员’！”伍尔夫对朝伊沐竖起了大拇指。现在，伍尔夫作为家长，正监督并鼓励着学生积极参与活动。
刚才朝伊沐他们抵达写字楼时，一位仿生人接待员迎接了他们。具体活动内容很快就明确了下来：“咖啡机管理员”。没错，既不是“程序员”，也不是“项目经理”，或是其他诸如此类的正式职位。
要做的事情简单到了单调的程度，就是用咖啡机泡咖啡，装杯，然后根据要求增减配料。
因为泡制过程是全自动的，所以并不要什么专业知识。根据说明实践几遍后，新鲜感很快便消退了。虽说只是体验为主，但要维持这种机械式的重复作业一整天，这实在是……
是不是应该怀疑一下，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不过，真正该叫苦不迭的，恐怕是那位被分配到跑腿工作的洁莉同学吧。究竟是谁在分配工作呢？害得她必须在十几层的写字楼内来回穿梭。
“也不知道她的女仆是怎么说服自己的‘公主’到这儿来的。”朝伊沐将洗净的咖啡杯放到一边，然后取出厨房纸巾擦拭着台面。
“‘公主’？你又给其他同学起绰号了？”
“不是我取的，这是大伙共同为那些荣誉成员取的名字。”朝伊沐趴在柜台上，听着咖啡机内翻腾作响，“为什么这些人的家政仿生人从来不会拒绝他们的要求，凭什么嘛……为什么伍尔夫你就不能尽量答应我的要求？”
“你也清楚的，伊沐，这也是为你的健康成长着想。一些不合理的要求，答应了也只会对你自己造成伤害。”
唉……果然是这样……
“不过……”
不过？
罕见地，朝伊沐竟在这句话的末尾听到了后续转折。他疑惑地望向伍尔夫。看着他端坐吧台的身影，朝伊沐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想到了电视剧里孤独买醉的酒客。
“伊沐你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这样吧，作为奖励，等我维护完成回来以后，我可以破例答应一次你提出的任何要求。”
“这、这样……这是真的吗？”突然的喜讯令朝伊沐激动得跳了起来，“什么样都行？”
“当然要限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伍尔夫露出微笑，“而且禁止文字游戏，一旦确定就不准再改，明白了吗？”
“明白……”然而此时的朝伊沐早已在构想，到时候自己该提出怎样的要求了。
究竟该选哪个呢？选项似乎有很多。
嘟——嘟——蜂鸣声中，咖啡机结束了新一轮工作。不断顺着过滤口滴下的咖啡总算灌满了整个咖啡壶。
除去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今天职业模拟也许还算有点意思吧。第一次使用了咖啡机（说不定把一生的使用机会都用完了），然后因为认真工作得到了伍尔夫的表扬。
结束活动写感想的时候，朝伊沐准备写上：自己亲手制作的咖啡，跟能从自动饮料机里轻松得到的草莓牛奶相比……嗯……
话说回来，其实“咖啡机管理员”完全就是多余的存在吧？
朝伊沐惊觉：“伍尔夫，其实我的工作根本没有意义吧？一般情况下，自动饮料机不就能解决人的所有需求了吗？更何况，即便是手制，仿生人服务生也能做得更加优秀吧？互相比较的话，我泡的咖啡……连糖的量都放不准。”
伍尔夫摇摇头：“伊沐，学校举行社会实践活动，并不是要让你们去比过谁。它是为了帮助学生扩展阅历、丰富暑期生活。更何况，咖啡机管理员其实也并非毫无意义。像这样，能为写字楼里辛苦工作的职员递上一杯温暖的咖啡，帮助他们缓解疲劳，不也是帮上他们的忙了吗？”
有吗……虽说确实在理，但朝伊沐总按捺不住反驳的想法。上午已经接近尾声，但他却始终没看见哪怕一位同事来休息室里“缓解疲劳”。
没有实际案例作证，我很难有实感啊。
忽然，朝伊沐眼睛一亮：“伍尔夫，你说我来代替做一次跑腿的工作，怎么样？”
顺便偷偷看一眼那些职员都是怎么工作的，他们又对这些咖啡作何反应。
“哦？挺积极的嘛……”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
难道真的有职员要来休息了？
朝伊沐顿时有些紧张。
面对年长我许多的陌生人，自己能好好地交流吗？
不过，下一瞬间，礼貌地推门进入的手掌下出现了一道气势汹汹的身影。洁莉恼怒地挤开女仆，径直闯进了休息室。
“不要，绝对不要！我的脚踝已经断了！什么服务生，你全都帮我做了吧！我想回家！”洁莉瘫倒在沙发上，怨气冲天地对女仆怨声载道。随后，她从书架上随意取下一本杂志，旁若无人地盖在了脸上。
她也算是劳苦工作的“职员”，对吧？那自己应该递上一杯咖啡，让她“缓解疲劳”吗？虽然能感受到伍尔夫期待的视线，但朝伊沐还是在犹豫中什么都没做。
看来一路上一直试图教导她的女仆已经放弃劝说了。她直接转向朝伊沐，说道：“很抱歉让您感到困扰了，朝伊沐同学。关于接下来的点单：一共六杯，三杯全糖全奶，三杯纯咖啡附上调料包。”
“我知道了。”朝伊沐连忙开始准备。回收脏杯子，将点单的项目全部准备好，再把它们放入新的托盘。
不过，托盘并没有被递给女仆。正如刚才所想，这可是一个能满足自己好奇心的机会。
在与伍尔夫眼神交流后，得到鼓励的少年开口对女仆说道：“那个，我看洁莉同学有些劳累了呢……”
“就是！”洁莉立即强烈赞同，“我才不干了！让我的臭女仆自己去送啦！”
“让您见丑了，朝伊沐同学。”女仆苦笑道，“那么，同学您是想说什么吗？”
“那个，能让我来递送咖啡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体验一次。”
女仆点点头：“自然可以，只要朝伊沐同学您愿意。请记住，您只需要前往点单的办公室，然后把托盘放在进餐口里就行了。那么，有劳了，朝伊沐同学。”
伍尔夫也同样点头赞成：“嗯，愿意主动请缨表现自己，值得表扬。路上注意安全。”
得到伍尔夫的首肯，朝伊沐充满了动力，同时又暗自为自己的小算盘感到激动。他端着托盘朝门外走去，觉得自己脚底生风。
“糟了糟了，咖啡洒了！”就是拿得有些不稳。
……
电梯的仪表盘上，指示灯一层层地向上前进。连硬币都能立直不倒的轿厢里，托盘上的咖啡却是波澜不断。
“定了咖啡的办公室是在……7楼，706号办公室？”朝伊沐再次确认道。
叮——电梯缓缓停了下来。
兴奋的电流在朝伊沐的胸口跳跃：“好，开始探索吧！”
走廊寂静无声，能听见的只有自己行走时鞋底敲击地砖的声音。朝伊沐不禁放慢了脚步，甚至刻意屏住了气息。位于走廊两侧，每间办公室都房门紧闭。多数喧闹的办公室里能听见键盘的啪嗒声、人声；而位于走廊深处的办公室里则能隐约听见散热风扇在全功率地运转。
每间办公室外的墙壁上都开出了一道槽口，那里大概就是女仆所说的进餐口吧。只要将托盘放进凹槽，传送带便会自动将托盘送入室内。送进新的咖啡，退回剩下的脏杯子。
好了，这里就是706号办公室了。只要我将托盘放进槽口，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然而，站在目的地前，朝伊沐并没有直接将托盘放入凹槽，而是将视线对准了门把手。
真的要推门进去吗？可是，任务并没有要求服务生进门递送啊。明知这是多此一举，我却一定要硬闯吗？哼哼，没错。
战胜了忧虑的，是朝伊沐的好奇心。它敦促着少年，要他做些不止于本职工作的事情。
办公室里，职员们工作的场景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由我制作的咖啡，真的能他们带来什么积极的影响吗？
加油，想象一下自己在班级里自我介绍的场景……对，打个招呼，然后将点单送上。仅此而已，没什么需要紧张的。
朝伊沐咽了口唾沫，然后下定决心握住了门把手。自己即将了解办公室内职员们工作时的实际场景，少年蓦地感到了紧张。
如同毛贼一般，朝伊沐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进入房间后，他连忙开始了观察。放眼望去，办公室被划分成多个小隔间，每个隔间都属于一位人类职员和仿生人。乍眼一看，眼前的景象似乎跟印象别无二致。
然而，当他定睛一看，辨清了实际的状况后，少年竟有些愕然。
他们正在做的事情，真的能被称作“工作”吗？
在朝伊沐原本的印象中，自己看见的应该是一群身着西装领带的男女。他们端坐在电脑屏幕前，毫不停歇地敲打着键盘工作。
职员们就在那里。然而，大人们正在做的事情却与印象大相径庭。放眼望去，他们大都慵懒地趴在桌前。屏幕上显示的不是办公软件，而是电子游戏、电视剧……各类娱乐项目。少年闻了闻，房间内的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零食香气。
“这包薯片都是我的，你别想偷吃！”
“你看你，又马枪了！”
这、这真的能叫工作……
“有谁来了？”
终于，人们意识到了“入侵者”的存在，闲聊戛然而止。他们盯着朝伊沐，眼神充满了狐疑。
“这小孩是谁？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们……职员们并没有被通知过学生职业模拟活动的事情？
朝伊沐感到脸颊发热。他连忙用生涩的腔调说明来意：“呃……叔叔阿姨好，我是今天给你们送咖啡的服务生……请、请问这些咖啡是谁的点单？”
即便进行了说明，他们依旧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这不应该是仿生人的工作吗？什么时候会轮到你这种小鬼头了？绝了，这咖啡溅得……喂，小王，你点的？你喝得下去吗？”
“主人，这是正在参加社会实践活动的学生，他……”一名女仆正欲解释。
只见她大腹便便的主人大手一挥，暴躁地呵斥道：“那就让这个小鬼放下托盘滚蛋，少来打扰我们！”
“那、那个……”朝伊沐急红了脸，“请让我完成工作吧，那个，是谁的点单？”
“主人，让我来解决吧。”见主人即将再次躁怒，女仆连忙走到朝伊沐面前，“同学，你应该被明确说明过，将托盘放在进餐口便是你全部要做的任务，你并不需要亲自进入办公室。”
朝伊沐匆忙道歉：“啊……对、对不起！我打搅到你们了……”
“不必在意，同学。”女仆露出礼节性的微笑，“来，托盘我就先收下了。这次就当作教训，之后还请你千万不要再次打搅办公室内的职员们。”
“好的，我明白了……”递出托盘后，朝伊沐不好意思地关上门，回到了走廊上。
呼——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但我总算将咖啡送到了目的地，而且还如愿以偿地目睹了办公室内的真实场景。嗯……他们都已经正式入职了吧，那为什么还会这样怠惰？难道所有职员平日都像这样工作？都是这样……无所事事的吗？既然如此，课本、电视剧里刻画的那些又到底是什么呢？
朝伊沐托着下巴，一脸的难以置信。
漫不经心地走着，少年发现自己站在了另一间办公室的门前。这间办公室……倘若706号办公室代表着办公室的一种类型，那么这间办公室便代表着截然相反的另一种。这里没有人声的喧嚣，只有散热风扇的轰鸣。更令他疑惑的是，这类办公室的门口装设着沉重的铁门，仿佛正在捍卫身后的金库。
这里的工作场景又会是什么样的呢，还要再“误闯”一次吗？
被更加旺盛的好奇心驱使着，朝伊沐想要确认。
“嗯，啊啊啊！”朝伊沐尝试将门挪动，但厚实的闸门果然还是太重了。
而就在这时，少年身后一道声音喝止了他的行动。
“停下、立刻停下你的行为，朝伊沐同学！”那人是之前的接待员。见朝伊沐正在犯错，他瞬间改变了原本亲切的态度，严厉的语调只让少年胆寒。
接着，接待员继续斥责道：“你面前的房间禁止任何无关人员进入！咖啡已经送到了对吧？接下来请直接返回，不准闲逛！你要记住，我已经将这次不良表现记录在案。倘若你再次犯错，你的成绩评定会受到影响！”
“是、是！”没等他把剩下的话说完，朝伊沐早已连忙拔起双腿冲向了电梯。联想到之前严厉的警卫，态度变化如此迅速的接待员只让朝伊沐毛骨悚然。
难道我差点逾越了什么不得了的雷池？
先不管这个，伍尔夫，对，快点回到伍尔夫身边！
招待员紧盯着朝伊沐的后背。直到确认他已经乘坐电梯返回了休息室，他这才缓缓离开了现场。
少年会明白吗？在那些风扇轰鸣的房间里存在的，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工作力量。数台并列运行的服务器，每分每秒都在以远超人类的效率计算着数据。在这样一座由仿生人全权照管的城市里，城市里的各项设施即便脱离了人类也能正常运转。而人类的工作，并不存在任何实质性的必要。
脱离了实际需要的工作，就这样成了市民一生都在进行的“职业模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