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滞的空气,漆黑房间里模糊的轮廓。空调徐徐吹出凉风,却熄不灭内心的烦躁。躺在床上,朝伊沐凝视着天花板。伍尔夫不在的第一个夜晚,寂静得令人害怕。曾经期待已久的假期竟变得如此难熬。
床底下会不会藏着怪物呢?要不要再丢本字典进去?
“我是傻瓜吗?伍尔夫他……一定只是小毛病罢了。对,没错。”将手举到半空,朝伊沐呆滞地盯着自己的掌心。街灯的光芒透过窗帘洒进室内,映照着手指苍白僵硬。
摆在餐桌上的剩菜已经凉透了。跟刚端上桌时相比,饭菜甚至没消失一半。
怎么可能会有胃口嘛……没直接将盘子砸地上就已经是极限了。
朝伊沐爬起身,靠着床头坐下。
不知为何,临时替补的女仆走得很急。替朝伊沐备好晚餐,再嘱托几句后,她早早便离开了。
随意游移着,朝伊沐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书架上。他探出身,将其中一本全新的漫画书取下。撕下塑料外包装,心不在焉地翻弄着里面的内容。
唉,提不起兴趣。没有胃口、缺乏动力。
朝伊沐的大脑一片空白。回忆着今晚的经历,结果能想起的全是自己在房间里打转、发呆的模样。他本就因实践活动耗尽了精力。熄灯以前,他便连衣服都不换就直接倒在了床上。思绪在沮丧和疲劳的双重打击下逐渐陷入混乱,直至被睡眠笼罩。
少年将漫画书扔到书桌上,无精打采地从床头柜上拾起手机。
只睡了几个小时。
打开手机后,朝伊沐转到备忘录,打算用文字来整理自己的思路:
伍尔夫与混混意外冲撞;
双方陷入争执;
警卫队长介入;
警卫队长强令伍尔夫接受检修……
“啊啊啊!故障,到底是什么故障?伍尔夫明明出门前都什么事都没有!”朝伊沐使劲抓挠着头皮,妄图活络自己的思路,“但是警卫队长却说,伍尔夫面对的是一种非常严重的故障。不可逆、无法修复、报废……”
到底凭什么啊。伍尔夫,你一定能回来的吧?
朝伊沐抱头蜷缩着,往昔的回忆忽然涌上了心头。他一边笃信着毫无根据的期盼,一边又聆听着悲观消极的低语。人心就是如此的矛盾。
伍尔夫肯定会回来的,你要抱有信念;
呵,是吗?不、不,他已经不能再回到你的身边了……再也不能。
朝伊沐拨弄着手机。锁定屏幕、解锁屏幕、随意开关各款APP……兴许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就在少年的忧郁即将延续下去之前,外界的噪声唐突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从隐约到清晰,窗外忽然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人……不,我听到很多人正在半夜闯入学生公寓。他们到底是谁?现在可是熄灯时间啊。
脚步声的主人们行动速度很快,他们很快进入了各自负责的公寓楼。光是自己所在宿舍外的走廊上,就存在着数名入侵者。
少年再无法充耳不闻,他连忙丢下手机,疑惑地靠近阳台。他将窗帘拉开一道小缝,窥探着楼下的状况。
“那些人是……”他看见了一件件统一着装的制服,“家政仿生人?”
他们正是同学们的监护仿生人。
自早晨以来,今天就发生了诸多不合常理的怪事。没想到即便已经进入了深夜,事件也仍在继续。家政仿生人们无缘无故于深夜集体闯入公寓,他们这是要……
霎时间,朝伊沐脊背发寒,直觉的警钟开始大肆发作。
紧接着,社区内所有学生公寓楼统统变得灯火通明。朝伊沐捂着被刺痛的双眼,慌忙退回床边。
其他宿舍内,原本还在熟睡的学生们被灯光惊醒,纷纷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怎么回事?”
“已经早上了?”
“不对啊,外边不还是黑的吗?”
哪里出问题了?
就在众学生或蒙上被子或伸手寻找开关的时刻,仿生人们闯入了房间。
“这么晚你来做什么?”男生不难烦地问道,但管家没有回答。
“哇,这么晚到宿舍里是要给我惊喜吗?”女生扑上前,但女仆不再一如既往地迎接她。
嘈杂的脚步、房门的开合令朝伊沐惊惶不安。他跌坐在床上,额角疯狂地淌下汗水。
肯定是这样,肯定是这样……一场危机正在爆发!
无形的定时炸弹正滴答作响。
“啊!!!”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无数道惊恐万状的惨叫拉开了围猎的序幕。背叛的仿生人轻易撕下了伪装的面具,露出了同学们从未设想的恶魔姿态。无视任何抵抗或求饶,他们用机械的蛮力轻易将自己曾经的监护对象擒获,紧接着便硬生生地将他们拖拽到了公寓楼下的空地上。在那里,学生们被强行组成一列长队,不知将被送往何处。
心脏在胸膛急剧地跳动。朝伊沐四肢脱力,仿佛再也迈不动步子。从中央空凋里吹出的阴森冷风掠过他打湿的后背,少年瞬间汗毛直立。
同学们都被抓住了!或许她迟到了,但接下来那个女仆肯定也要来抓我了!现在该怎么办?逃跑?可是该往哪里逃?
伍尔夫,你在哪……
危机迫在眉睫,朝伊沐下意识地东张西望,试图找到不存在的身影。一瞬间的错觉里,少年以为伍尔夫早已护在了他的前方。
可事实是,他那唯一的守护者已经离去了。
只能……放弃了吗?
忽然,朝伊沐回想起了一件往事。当时,他直接找上了伍尔夫,希望能借助他的力量轻松解决难题。出乎意料地,伍尔夫拒绝了。
他扶着朝伊沐的肩头,如同与成熟的大人交流般说道:“伊沐,我可以帮忙、提示,但问题本身你必须自己解决,因为你必须学会独立。总有一天会出现无论是谁都没法帮到你的情况,你必须学会靠自己克服困境。依赖别人并非总是坏事,但你必须懂得用自己的意志展现坚强。”
展现坚强……
对,即便伍尔夫不在了,现在也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朝伊沐盯着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十根手指已经攥紧成了双拳。
我相信你,伍尔夫,现在我要鼓起勇气,凭借自己的决心逃出生天!
确实,逃离抓捕是件希望渺茫的艰巨挑战,但他绝不能因此提前投降。女仆很快就会抵达,必须尽快规划出逃离的方案。
这里是公寓楼的高层……
少年的眉头紧锁着,用自己那尚不成熟但坚定的头脑开始思考。
直接夺门而出?现在仿生人就在走廊外,我会迎面撞上他们的,必须要避开他们才行。
必须等到仿生人大都完成任务离开公寓,空荡的走廊上才可能有逃生的空间。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朝伊沐必须和即将闯入房间的女仆展开周旋,拖出足够的时间。
展开周旋……我该怎么做?明白了,“请君入瓮”是吧?不过,这真的能成功吗?
有了想法后,朝伊沐大口做着深呼吸。自己即将执行一连串鲁莽的举动。
呼——真是比策划恶作剧还要令人激动。
紧接着,朝伊沐从床上抓起手机,大步流星地奔向浴室。他手脚飞快地操作着:打开莲蓬头、拉上帘布遮住浴缸、将地面打湿、将拖鞋丢在浴缸旁,再将手机放在了柜台上。
当女仆闯入后,她会误以为朝伊沐恰好正在洗澡。尽管半夜洗澡多少显得有些可疑,但这些布置对于一场骗局来说已经足够。不仅如此,朝伊沐还想令她相信:危机发生后,慌不择路的少年锁上浴室门,躲了起来。此时此刻,他正躲在放置换洗衣物的衣柜里瑟瑟发抖。
感觉计划不错……糟糕,我还需要衣服!
朝伊沐连忙冲出浴室,取来了两套衣服。一套当作刚脱下的,另一套则当作换洗的。他将衣物丢弃在地砖上,装作自己为了躲进衣柜而将衣物慌乱地拽了出来。
朝伊沐在手机上选了首歌,接着便退出了浴室。
再是最后一步,将浴室门的电子锁锁定。好……本以为浴室门能从外部上锁没啥意义,结果今天竟然排上了用场。
大功告成后,朝伊沐连忙钻进床底,安静等候着女仆前来抓捕他。
如同刻意抓准了时机一般,朝伊沐刚将床单垂下挡住自己的瞬间,玄关外正门便被猛地推开了。高跟鞋敲打着地砖,如同战锤敲打着他的心脏。
“朝伊沐同学,你在吗?”女仆左顾右盼,随后果然如他所料,将目光落在了水声作响的浴室内,“还请你尽快现身,现在有紧急情况。”
不得不说,这个借口实在是过于拙略。
见无人应答,女仆没有急于进一步试探,而是先扫视了一遍房间:书桌底、衣柜内,沙发下……目光掠过朝伊沐的瞬间,他顿时有了种血液冻结的寒意。
场面有些安静啊……她没发现我吧?
所幸,一无所获的女仆最终轻信了这出诡计。她将目光重新落回浴室,看似礼貌地敲了敲门:“朝伊沐同学,冒昧打扰了你的洗浴,但我必须请你出来……朝伊沐同学,请放弃抵抗!”
大概女仆自己也意识到没有伪装的必要了,于是便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獠牙。
不再彬彬有礼的她直接伸手,开始撼动门把手:“立即从浴室里出来,不然接下来可能会对你造成伤害,这会很疼的!”
“……”仍旧只有流水和音乐的声音。
“解除锁定。”
咔。随着女仆一声令下,朝伊沐听到了解锁时清脆的咔哒声。一道简单的电子锁虽说拦不住仿生人,但演技要做到位。
“最后通牒,立刻现身!”女仆在进门的同时还刻意张开了手臂,想阻止假想中的朝伊沐同学趁机逃跑。
随后,她迅速检查了门后、浴缸等可能藏人的地方。结果门后空无一人,浴缸也快接满了水。在散落一地的衣物旁,剩下的是最后一个还能躲藏的空间。
女仆伸手抓住衣柜的把手:“找到你了,朝伊沐同学!你已经没有办法……”
“……再后悔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她怎能想到,衣柜内竟也同样空无一物。难道说,他根本就不在这儿,自己上当了?
女仆立即回头,看见真正的朝伊沐正弓腰试图穿过玄关。就在她搜查期间,朝伊沐小心翼翼地爬出了床底。在嘈杂环境的掩护下,少年趁机赶紧溜出宿舍的计划明明就快成功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
哦,糟糕了。
“放弃抵抗!”猎物就在眼前,女仆立即爆发出强大的机械力量,朝着朝伊沐扑来。若是在平地上,恐怕少年已经功败垂成了。不过,这里可是湿滑的瓷砖。拜此所赐,女仆非但没能前进半步,反而鞋跟打滑栽倒在地。
真有些滑稽……不、不,要是被抓到就该她笑你了,快逃啊!
朝伊沐连忙动用全身的力量,舍身朝着门外飞扑。
“门闩、电子门闩启动!”在半空中,朝伊沐用自己也未曾听过的洪亮声音喊道。
滴——确认的提示音后。原本开启的防盗门迅速闭合,顺势将朝伊沐打飞到了走廊上。
电子门闩启动后,除非拥有授权的人员亲自解除,否则无论从里外哪侧门都无法被再次打开。自然,这位负责任的房主人还没给予这位临时调派的女仆授权。
“别以为我会放弃抵抗啊!”朝伊沐揉着摔疼的肩膀爬起身。
防盗门被女仆不断摇晃着。片刻过后,暴力升级,她开始砰砰地撞击,试图强行破门。
这就是仿生人毫无保留的力量吗?天……快,得趁着门被砸烂之前逃走!
朝伊沐慌忙逃往不远处的楼梯间。现在奔走在走廊上的只有他一人,楼下的空地上挤满了仿生人和他们各自的猎物。
即便在田径比赛上,朝伊沐也未曾像今天这样不要命地狂奔。夏日的热风在耳畔猎猎作响,但这掩盖不住同学们被恐吓着发出的哭喊。
逃进楼梯间后,朝伊沐开始像兔子一样以数级台阶为跨度直接往下跳。
别批评我啊伍尔夫,现在这些危险的举动都是必要……啊!
下一个落点没踩准,少年的身躯狠狠地摔在了楼梯上。石制台阶坚硬的边缘直接磕在肋骨上,顿时疼得他以为自己骨折了。但他没有抱怨,而是立即咬牙起身,坚持着往下跳。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了铰链崩裂时的巨响。门轰然倒地,引发了一场小型地震。随即,走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女仆很快就要追上来了!
她这就出来了?我这才下了几楼?!
抹去满额的汗水,朝伊沐仓皇爬到了扶手上。这同样也是家长不会允许的游乐项目:顺着扶手直接往下滑。
但现在可是放开手追求极限的时刻!
朝伊沐强忍紧张,抬起腿。顷刻间,他的身躯开始在扶手上疾驰,整条扶手上都沾上了少年后背的汗水。
哦天,我、我在飞!
虽说如此,要论速度,楼上女仆的行动才真的算得上飞行。每过一会儿他都能听见咚地砸地的声音,她多半是在凭借机械躯体的优势直接往楼下跳吧。这种不惜一切执行任务的狂热,只让朝伊沐觉得脸色发青。
两人的绝对距离正在不断拉近。
糟糕,这样一来的话……尽管现在我在二楼,底楼已经近在咫尺了,但恐怕我根本坚持不到大厅!那个一直紧咬不放的女仆……需要想办法再误导她一次!
朝伊沐仓促地寻找着身旁任何能借得上的道具。很快,他的视线便锁定了一只镶嵌在墙壁上的灭火器。沿着扶手滑落至两层之间的中央平台上,他伸手将其取下。
灭火器比想象中要沉,朝伊沐差点没能拿稳。
好重,不过确实能当作威猛的钝器。
举起灭火器,朝伊沐对准一旁的窗户,径直砸了下去。顷刻间,玻璃碎片四溅,清脆的破碎声响彻了整幢公寓。如此一来,他便将窗户砸出了一个足够穿过的通道。从这里到地面的高度有些吓人,但鼓起勇气跳下去,自己多半不会受伤。
不过,事实上朝伊沐并不会选择这条路。没错,这依旧是误导女仆的诡计。
将灭火器扔出窗外后,朝伊沐接着将衣袖挂在锋利的玻璃边缘上,用力一扯。伴随着呲啦声,一小段布条从袖管上被扯断挂在了上面,看上去像是逃亡者穿过窗户时不慎产生的结果。
好,搞定了,快走!
朝伊沐匆忙奔向一楼。随后,他沿着大厅逃了出去。
在朝伊沐身后,跟他的预想几乎一致的剧情正在上演。见到破碎的窗户和飞舞的布条,女仆想都没想便直接纵身跳了下去。过于轻视小孩的结果,便是被他耍得团团转。
不过,接下来的逃亡还能如此顺利吗?危机时刻考验着少年的运气与决心。这份压力只会越来越大,直至决堤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