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羽真坐在电车里,一边掰着指头计算,心里一边想:最后一次搭乘电车是几年前的事呢?
他依序掰着指头,最后剩下小指。
真看着指尖,张嘴喃喃道:“四年前吗……”
他嘟哝着,脑中回想起小学六年级的毕业旅行。那时,在他眼里,不论电车的外观或对座式的座位都比现在大得多。现在看起来,座位的靠背竟是如此的矮小。真笑了起来,表情有点僵硬。刚才站在月台等车时,受三月的寒风吹刮,脸颊已被冻僵了。现在被电车里的热风轻拂脸面,总让他感到某种不舒服的刺痒感。
这里是乡间车站,且是工作日的白天,电车里没有其他乘客。这并非夸张,而是真的连一个人也没有,也见不到后续上车的人影,害得真坐下前不由得回头张望。仿佛自己是违规上车一般,他惶惶不安地缩起肩膀。
真坐上二人座,过于空荡的车厢令他很不自在。虽然隔壁与其他席位都空着,他依然一板一眼地把行李放到头上的棚架。用手指挠了挠因血液循环改善而恢复红润的脸颊,他不安地张望着电车内部。
空荡荡的电车里飘荡着一种好似某个故事即将揭幕的独特气氛。例如:这辆电车已被设置了炸弹。真想起上个月看过的电影剧情,想着这类事件发生的可能性。
“不可能不可能。”虽然他马上就摇头否定了自己的妄想,但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却是事实。
真想:也许自己搭错了正在调车中的车辆。
因此,他不禁惊慌起来,转头望向近乎无人的月台,确认是否有人在注意自己。但月台上本就稀少的乘客正面向反方向的轨道,没有人望着这边。
搭电车时总是静不下心来这点,与四年前没什么两样。如此自我嘲讽一番,他又重新坐回位置上。
他在窗边托着腮帮子,等候电车发动。
丹羽真下个月就要升上高中二年级。中等的身材,头发由于疏于整理,显得有点长;容貌并没有俊美到受人钦羡,但也不至于丑恶到受人讪笑;眼睛、鼻子、嘴唇,不管是五官的哪个部位,都只适合烙上“尚可”的印记。也就是说,他缺乏大书特书的特征。在这张比起同年龄的人看起来略嫌稚嫩的脸庞上,眼皮逐渐松弛,最后终于闭上了眼。托着腮帮子的手也深深地陷进脸颊里,使下唇噘了起来。
升上高中刚满一年就转学。由于自幼生长在双亲出外工作的家庭里,导致真时常辗转迁徙于各地。不只日本,也有在海外生活的经历,因此他早已习惯转校这档事。
他很少有机会搭电车,但搭飞机与新干线的次数倒是绝不输人。
小学时从未试过一整个学年都待在同一个地方。由于打一开始就过着这样的生活,真倒没有什么不满,只有毕业旅行,
直到现在仍带给他苦涩回忆。
真在小学六年级时曾转学过两次。第二次转学是九月,可说一进入第二学期就立刻转学了。新入学的学校在两周后将举行毕业旅行。虽然与班上同学混得还算熟,但还来不及交上好朋友,毕业旅行就到来了。跟着说熟不熟的同学一起参加旅行,对他而言无异于痛苦。
就算要作为旅行的纪念,但也……
这是在观光地大家集合在一起拍摄纪念照时,丹羽真心中的想法。
茫然地想着往事,真眯起眼睛,身体一动也不动。虽有点想睡,倒也不至于累得昏睡过去,只能在郁闷之中等待时间流逝。
这次的搬家与过去有一点不同。那就是:这次他得离开父母身边独自过活。
父母认为现在真已经上了高中,还是尽量别流离迁徙,留在同一个地方直到毕业比较好。因此这次便不让儿子随同出国。而真也觉得,比起在外国学校的生活,还是留在日本更适合自己,便接受了父母的好意。父亲的妹妹,也就是真的姑姑收留了留在日本的他。现在,丹羽真便是要搭乘电车前往她住的小镇。
结果,直到发车为止,搭上电车的除了真以外,就只有另一名老婆婆。她坐在离真相当远的四人对坐席的角落上。于是电车就这样启动了。
电车离开月台,站前广场的俯瞰景观在窗外延展开来。对真而言,以大楼为中心的灰色景观没什么值得感慨。以前虽然不是在电车里看到这番景色,但在骑脚踏车时曾不经意间抬头
看过那栋大楼,他早就见惯不怪了。
“……啊,有电话。”
手机在上衣右边的口袋里震动。他原本就没有设定来电铃声,所以只有震动。真捏着手机两侧把它从口袋中抽出来,点开屏幕查看来电者是谁。
手机的液晶屏幕显示“星中”。真感到些许迷惘,但还是接听了电话。
本来犹豫是否要在车厢内通话,但考虑到反正旁边也没其他乘客,不至于造成他人困扰,便接听了。
“哟哟,什么事?”
“哇,是丹羽仔啊!”
这道声音,与一周前、第三学期结束当天听过的一模一样。真叹了一口气。
只有她会用“丹羽仔”这个绰号来称呼真。
真吐舌头,心想:与她也有过种种不太顺心的回忆呢……
“打电话给我却表现得这么惊讶,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啊哈哈,不重要不重要,你那边好像很吵,已经搭上电车了吗?”
“对啊。你在家吗?”
“在星中house。”
“这名字听起来好像会有很多个星中在里面一样。”
“天气冷,懒得出门。而且我男友又不跟我去约会。”
“那可真遗憾。”真的声调转趋低沉,同时在心中暗想:她男友姓泷本还是泷田啊……只记得他外表有些凶恶,是个典型体育社团风格的家伙,名字反而没什么印象。
“你原本希望我去送你吧?”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再被你男朋友揍。”
“呀,丹羽仔好受宠爱。”
“原来那不是愤怒,而是宠爱的表现吗?!”
真装出受到震撼而发抖的模样,让电话另一头掀起一阵小小的笑声涟漪。
“虽然我和丹羽仔的距离愈来愈远,但还是能用电话联系在一起呢!”
“……嗯?是啊。”
“喂喂,现在应该是感到浪漫的时刻啊!说点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肉麻台词嘛!”
“现在是感……感到浪漫的时刻吗?”
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由于无法马上响应对方临时的要求,让他有些慌张。
“超感动的哦!”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太能理解星中的少女情怀。他重新坐下,转头望向窗外。
电车正要穿越铁桥。木曾川(注:日本河川,流经长野、岐阜、爱知、三重等县)流经桥下,三三两两的钓客在河岸旁垂钓。
“丹羽仔,加油!”
听到星中稍稍欠缺前因后果的声援,真面露苦笑。“我会加油的。所以应该会先从熟悉新环境开始吧?”
“那你做好计算青春点数的准备了吗?”
“我从以前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偶尔会提到的那个某某点数是啥啊?”
话说出口后,因害羞而上升的体温差点令冷冰冰的皮肤解冻。真补充完,又伸手抚摸已变得暖和的脸颊,仍有点冰凉的指尖恰好为害羞发烫的脸颊提供舒适的清凉。
“愿丹羽仔能受到青春点数的庇佑。”
真在心中吐嘈:受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庇佑也没意义吧?但是随即又想,她的语意应该很接近“愿神保佑你”。如同真不懂什么是青春点数,他也没遇过神。
“但是……”真提出苦涩的抗议,“我比较想要具体一点的加油呢。”
“这可是很奢侈的要求呢。好吧……愿你能与可爱的女孩子相遇!”
“谢谢,这次就非常具体了。”
两人笑着道别后,真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收回上衣口袋,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他曾与刚才的通话对象牵过手,虽然只有那么一次,但也因此印象深刻。
真回想着这件往事,收拢手指,又放开,如此反复数次。
持续着这个运动,直到满足了才又把手肘靠回窗边。列车穿过铁桥,由左而右放送的车内广播通知即将抵达下一站。真讽刺地嘟囔:
“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坐在赴新天地的电车里……这也算是,青春吧?”
停顿半晌,又补充似的喃喃道:“也许吧。”紧张感稍有缓和,真笑了笑,又闭上眼。
电车载着少年,朝着都会市镇不断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