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默的性格实在难以简单地用“外向”“内向”来区分判别。
他不爱说话,对于日常生活中的正常交流却得心应手,他不喜欢出门,但如果有需要,却也不会排斥东奔西走,譬如前世的他便在季玥的别有用心之下像只忙碌的麻雀般跟着她奔波往返于周遭的城市,每当两人一同出差时,季玥那年轻却成熟的脸上会显现出想藏却藏不住的喜悦,但苏默不觉得高兴,因为出差的时机总是好巧不巧地挑在了他打算好好陪陪妻子的时候,即使他也因此获得了更多被提拔的机会和更高的薪酬。
总的来说,比起外出,他还是更喜欢呆在家里哪也不去,不是因为家能够给予他什么无可替代的安心感,只是单纯地觉得出门很麻烦,他讨厌麻烦。
所以在季玥的目送下离开公寓时,抬头仰望着夜色更深的星空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些许的新鲜感,毕竟他似乎很少在这么晚的时候还待在外头。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忽地涌上了一股莫名的真实感。
自己的确是重生了。
在再度确认了这个早已确认过的事实,这份真实感便会渐渐模糊他心中前世与现在的边界。
他说不上来这样究竟是好是坏,只单纯觉得,这样感觉不坏。
既然感觉不坏,就不必想着怎么改变,这很好。
苏默一面在脑海中死命地回忆着学霸校花布置背诵的文章,一面漫不经心地望着周遭无甚改变却感觉略有不同的风景,搭坐比以往更加冷清的末班车,踏着因为少去了一名少女的重量而莫名轻盈乃至感觉有些虚浮的自行车,比以往更晚地回到了花家,未来的几个月多半也要这样。
自行车车轴转动的声音在静寂的街道,伴随着刹车声停歇,消散于浓浓夜色中。
苏默到家时,已快到十一时,附近的居民都已熄灯歇息,只有微弱昏黄的路灯亮着,不时闪烁。
他住在花家,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他的家,他真正的家在伴随着双亲的离世彻底闲置下来,目前其所有权暂时被归纳与花父名下。
花父与他的父亲关系很铁,至于究竟有多铁他也不清楚,不过因幼时丧父失母的他那对双亲不甚清晰的印象皆在花父偶尔醉醺醺的讲述与花母面容慈祥的追忆中得以补全,所以他对花父接管他家的所有全并没有什么不满或异议。
你们家的房子就由我们先替你保管,等你长大成人了,能够独立自主地生活了,我就把你爸爸妈妈的房子还给你。花父曾经这么对年满十六的苏默这么说过,然后似是觉得光是口头协议不太有说服力,还打算和他签订协议,但他因为觉得搞合同协议书什么的很麻烦,于是回答说,不了,没必要。
他没有怀疑过花父,而且花小暖之后也和他结婚了,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事实证明花父也不是什么道貌岸然的家伙,前世,在他找到工作的时候,花父便老老实实地把苏默父母的房产证归还给了他,他当时都已经忘了还有房子这么一回事。
后来他因为不打算住进去,留着用处也不大,就把房子给卖了。
现在房子应该还在,不如之后对外出租,留着招人入住,让两个闲来无事的老人当房东。
苏默于花家大门前驻足片刻后回过神来,发现花家的灯还亮着一盏。
花家熄灯很早,基本上在十点半时就已经关灯上床,一家人的作息规律健康得不得了,这在从说遥远不遥远的未来重生回过去的他看来很是不可思议。
不过现在已是十一时,花家客厅的灯还亮着。
苏默打开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进入家中,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女孩。
他一眼就认出了女孩是花小满。
客厅有许多盏灯,此时只开了茶几上方的一盏,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女孩白瓷似的脸庞因不施粉黛显出几分清丽出尘,几缕青丝垂在耳廓,伴随着其转过头看向苏默的动作微微摇曳。
姐妹两人的相貌如出一辙地相像,但分辨起来并不困难,身为双胞胎姐姐的花小暖人如其名的开朗活泼,而花小满相较她的姐姐则要显得清冷许多,寡言少语,也没什么表情。
小暖有时会故意板着一张俏脸,用没有感情语调的声音扮作妹妹来捉弄他,但女孩一次也没有得逞,花小满那份子内而外的淡漠气质她怎么也学不来的,学也学得不伦不类,怎么看怎么别扭,不过他觉得很可爱。
“你回来了。”和恋人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女孩对他说。
“啊,嗯,回来了。”他简单回应后,不解道,“怎么了,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不睡么?还是说有事在等我么?”
回应他的是女孩轻轻的颔首。
“有什么事么?”苏默问道。
花小满以无言的视线投射在他的右手上。
“哦,对,”于是苏默恍然,“我都给忘了。”
今天一天下来,除了刚开始是有些不方便,但后来也很快适应,不使用右手以后其存在感便仿佛消失了一般。总感觉就算以后真的没了右手也不会对生活有什么影响,只是敲键盘写代码要磨蹭许多,左手写字的速度有些慢,而且字也写得像医生的字迹。
苏默放下书包也坐在沙发上,女孩离他近了些,挨着他,他老老实实地伸出右手。
酒精与药酒的气味再次弥漫在他的鼻窦,他看着一丝不苟地处理着右手伤口的女孩,低声说,“抱歉,害你等了那么久。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女孩只是简单地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小暖和伯父伯母都已经睡了么?”他随口问道。
“嗯,都睡了,只是刚才小暖说要等你回来,我让她先去休息了。”
“这样啊。”今天与花小暖没怎么见面,也没什么交流,他突然想和她说说话,或者说想听她说说话,得知女孩已经睡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样也好,他想,这样一来,两人相处的时间逐渐减少,也方便他让花小暖对他的感情减淡。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寂寞。
花小满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苏默无表情的脸上扫过,随即落在他的右手,手上的浮肿已消去许多,昨夜那醒目可怖的深紫也变淡不少,手背磨破的伤口处也已结痂,痊愈后多半不会留下什么疤痕。
“好很多了。”花小满平淡的声音中蕴含着难以察觉的安心与喜悦,只是苏默并没有注意。
“这样啊,”在女孩按摩他的右手时痛楚依旧,他没什么恢复的实感,但还是闭上眼,背诵着《岳阳楼记》中高考常考的段落,“多亏有你。”
“即使如此,好得也有些快。”女孩按摩的动作有片刻的停滞,只是很短暂的一瞬,苏默并没有察觉,她继续揉搓的动作,语气平淡道,“我只是普通地替你抹了些药,按摩了一会,照你昨晚伤势的表现来看,按理来说是不会好那么快的。”
你的身体素质也许出乎意料的高。女孩如是说。
“这样啊。”他对此依旧没有什么实感,只是随口应道,“就是说,我身体比较结实么,那多半也挺能抗揍。”
他想起张伟的威胁,想着保险起见,还是多锻炼一下身体为好。
苏默的身高也不过在正常人的平均水准,中等身材,运动也普普通通没什么亮眼的地方,身上没有什么赘肉肥肉,却也没多少肌肉,远算不上壮硕。
这些年来他的生活始终风平浪静,没有和其他人起过什么争执冲突,就算突然说他身子好,他也对此没法产生半点实际感受。
“差不多是这样。”女孩答道,忽地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形状姣好的眉头悄然蹙起,“抗揍?怎么回事,你要和人打架?”
“没什么,只是随口一说,别在意。”苏默说。
“好了。”
苏默试着稍微活动手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虽然手要正常活动依然困难,痛楚却真的减缓了许多。
“谢谢,也麻烦你了。”苏默向女孩道谢道。
“不用。”花小满盖好了药酒的盖子,站起身,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说你的学习遇上了一些困难,需要我们帮忙吗?虽然我和姐姐还只是高二,但据说高三也不怎么学习新内容了,也许我们能帮上你。”
“不用,那太麻烦你们了,”苏默摇头,他不想让花家的人太担心他,于是打算隐瞒到底,他转移话题道,“先不说我,你们的学习又如何,还好么?需要……”
“需要我帮忙么”的话未说完便被他止住,他一时间忘记,现在的自己要辅导他人的功课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不如让季玥也教教她们?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便被他给掐灭,不能让小暖见季玥。
花小满不知苏默心中所想,只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们完全不用担心,上学期期末考试,我全年级第十,姐姐全年级第一。”
“这样啊,”苏默已经不记得了,“这可真是了不起。”
“这都是多亏了你。”女孩说。
“是么?”苏默不解道。
“我姑且不论,姐姐平时的成绩其实和我差不多,这次能考得全年级第一都是你的功劳。”女孩说,“一直教她学习的人不就是你么,只是你这学期就要高考了才不妨碍你复习。期末考试时也是,姐姐和我说,她跟你打了个赌,说是如果能考得全年级第一,你就要答应她一件事。”
你不记得了么?女孩逐渐升起的疑窦令苏默感到不太妙,于是有些生硬地结束了话题,“没有,我记得。时候也不早了,也该睡了。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好,那么,晚安。”女孩并没有过多纠缠,只是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苏默洗了个澡,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他并未直接上床,只是打开了台灯,坐在写字台前。
“虽然有些麻烦,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一面嘟囔着,一面取出书本继续学习,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熬夜将成为常态,但他并不担心,在前世时工作经常需要加班加点,熬夜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体是高三时期的身体,正值精力、智力、记忆力的全盛期。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自己的眼睛会不会留下过于明显的黑眼圈导致被小暖她们察觉。
走一步算一步吧。
挑灯夜读的他并没有发现,方才和他道了晚安的女孩不知何时又走出了房间。
花小满站在苏默房门面前,一动不动。
直至他躺上了床,沉沉睡去时,女孩才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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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章时原本还算顺利,但中途因为一些事不得不离开,结果回来继续写作时突然忘记了接下来要写的情节,很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