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满远比苏默想象得要了解他，只是他并不知道。
女孩对此心知肚明，她已心知肚明了十数载春秋。
她很知道，自己现在在他心中的地位也许甚至不如后来居上的季玥。
她很清楚，自己在苏默心目中的地位不过是花小暖，即他心仪之人的妹妹，仅此而已，除了长得像便再无其他。
自己现在能够占用他那可谓相当吃紧的时间，让他坐下来，回复她那明知故问的疑惑，兴许也只是沾了自己姐姐的那一点光。
所以直至她主动向苏默攀谈以前，苏默对他自己的事只字不提，她可以接受，而对于她发出的疑问，他也依旧未全盘托出，她亦能够理解。
他前阵子右手的伤不是什么意外所致，她很清楚，每日夜幕覆盖城市时，他一次也没有去过学校，至于他实际上去往何处，她也心里有数，他还有许多她并未了解到的事正隐瞒着包括姐姐在内的所有人，她亦心知肚明。
她很清楚自己的地位，清楚得不能再清楚，认知明确到令她生厌。自己的父母对其有养育之恩，于是他连带着自己也一并感恩；自己的姐姐是其爱入骨髓的女孩，于是她也因此能够喝上一口汤，沾上一点光，因着近水楼台的血缘，享有他无自觉洒落的零星碎末的温柔，如若不然，她也许比他在学校的那些同学不会好上哪去。
只是这样而已。
她向来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来不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从不会升起无端的怨念。
真能这样的话该有多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在和他指甲陷入手掌软肉的刺痛感便不会如此的清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藏于唇内啮噬着不甘的紧咬切齿的挤压感便不会如此鲜明。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望向他清秀的面容时，为睫羽散下阴影所掩盖的瞳孔深处便不会寄宿着如此强烈且卑劣的欲望和冲动，将他所有的一切占有，将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肉拆吃入腹的渴望。
“那么，就这样吧。如果在学习上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还请不要顾虑，尽管找我就好。无论什么时候。”
为了不让眼底淤泥般漆黑粘稠的情愫暴露，她阖上双眸，抿了口茶，仪态优雅，令人心旷神怡。
“我会的，谢谢你，小满。”苏默说。
她知道，男孩的感激出于毫无虚假的真情实意，但她也很清楚，即使如此，他也不会真的找她帮忙。
“不客气，毕竟这也只是为了姐姐。”她稍稍加重了一些语气说道，这只是无心之举。
也因此，她的话语中带有隐藏得很好的怨气，说出的话很有些违心，为了姐姐是不假，也确有这层因素在，只是最大的那片意图给她刻意地略去。
“这样啊。”
他并未显露出什么别样的情绪，想必心底也是如此，也许有的只是“啊，小暖真好，有这么个关心她的妹妹”之类的念头。她很清楚，这样的话不会在他的心中掀起怎样的波澜，她也由此得以借机抒发自己的不快与不满，只是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发泄却也都隐隐带着些许难言的悲哀。
“我还有事要问你。”她说。
“你问。”
闻言，他似是感受到了氛围凭着虚无缥缈的第六感预见了接下来话题的沉重，虽然表情依然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变化，身子却很耿直地挺直，坐姿带了些严肃。
“是和姐姐有关的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苏默的呼吸有明显的一滞。
“你和姐姐似乎发生了一些事。”
她没有看向苏默，只是低着头，凝视着手上那只小巧精致的青釉茶杯，嫩白的指肚摩挲着背面绘制的山水花纹。
“自这学期开学以来，你和姐姐的交流与接触变得少了许多。”
“有时就像是有意躲着姐姐一般。”
她说得苏默无言以对，她知道，因为这是事实，他确实在刻意地回避着小暖，她看得出来，却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她想着的是那天苏默的那个拥抱。
饭桌前，精心准备的菜肴，面露担忧的父母，泫然欲泣的姐姐，姐姐那令人心碎的，呢喃似的呼唤，以及蕴含于其间的落寞与悲戚。
他见不得这样的姐姐，所以，在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后，他毫不犹豫地拥抱住了姐姐，竭尽全力，却又极尽温柔。
她只得将艳羡与渴望压在眼底，埋头扒着饭，隐晦的视线却仍不受控制地飘向二人，
可随即，他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眼神有剧烈的波动，触电一般脱离了姐姐，仿佛这是什么不被允许的事情，可这算什么禁忌，恋人伤心，于是拥抱她，抚慰她，天经地义，心安理得，有何不可？不想在父亲和母亲面前暴露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么，可在爱极了姐姐的他的心里，这会比让姐姐安心下来更重要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不重要。
她抬起头，直视苏默的双眸，视线并不锋利，却仿佛能洞穿他的一切。
她收获颇丰，从苏默那看似如往常般淡然的眼中，她看见了许多东西，有纠缠不清的郁结，有深感自身无力，无可奈何的苦涩，有不知如何是好的彷徨，有对某样她所不知道的事物的恐惧，以及姑且被按捺着、却仍蛰伏着、虎视眈眈的不安……
她将这些看得一清二楚。
苏默的茶已经早已喝完，她便又添了一杯，苏默却没有再喝，茶已经凉透，不再冒出带有清香的热汽，只仿佛沁着凝结空气的凉意。
她顿了顿，发出了无比尖锐的质疑。
“你对姐姐是怎么想的？你仍爱着她吗？还是说，你已经……”
她很确信，答案无疑是否定的，但她仍能无比清楚地感受到，当她鼓动着唇舌，将这句话一字一句吐出时，凌冽的寒意自骨缝间渗出，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直达心脏的悸动席卷了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他真的还爱着姐姐吗？即使不愿思考这份可能性，可她的脑海中仍无可抑制地浮现出这样的念头，旋即，莫大的暗喜与惊惶如涌泉般自心底涌现，冲刷着她那维系着理智的细线。
如果他不再喜欢姐姐的话，那是否意味着，我也有机会……
如果她对姐姐的感情冷却，我又该如何自处？没了这层本就脆弱不堪的关系，我还能有机会……
她想到了最糟糕的结果。
但这不重要。
他一定要是我们的，非我们不可。她很快从患得患失中振作，再度坚定起那早早确立的决心。就算他的心已不在这里。
“我爱她。”
苏默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有意要冷落小暖的，不，也不是……”他仿佛有些混乱，言语亦随着思绪的混乱而显得凌乱不着调。
“别慌，不急，慢慢来，慢慢说。”
他抬起头，和来到他身旁的女孩对上视线。
她轻抚着他的背部，声音清冷却不失柔和。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陷入如此慌乱的地步，这样的他在女孩的眼中格外的惹人怜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