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家爱情酒店的主题房间内。
房间没有窗户,其色调是暧昧旖旎的粉红色,各式各样的令人脸红心跳的友爱小玩具小道具大大方方地摆放在床头柜、沙发等显眼的地方。
电视播放着不知名的爱情动作片,男演员们玩得很嗨,女演员叫得很欢,只可惜他们那精彩的表演此刻无一人欣赏。
爱心形状的瑰红大床上散落着白玫瑰花瓣,还坐着一名男子与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孩。
男子二十多岁,看起来却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穿着衬衫与西装裤,衬衫松松垮垮的,没有系领带,脚踝戴着镣铐,镣铐的铁链很长,长到足以令他在这个房间内自由移动,而铁链的末端则紧紧缠绕在女孩的手腕上,这使得他看起来像条宠物狗。
女孩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丝质吊带睡裙,光洁无暇的大腿大大方方地暴露于空气之中,一边吊带顺着其香肩滑落,透露着不符合其年龄的煽情。
男子名叫苏默,一名普普通通的社畜,现在算是半个被绑架者,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被绑架。
女孩则是他的绑架者,名字苏默并不清楚,但她自称姜柔柔,苏默也只能叫她姜柔柔,女孩的身份、背景、来历一概不知,苏默只知道,女孩的来头很大,至少大到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握他这个死老百姓的生杀大权。
两人正在床上玩着十分符合当下气氛的、人们喜闻乐见的游戏。
“——将军!”
“啪”的一下,女孩将手里的象棋甩在棋盘上,完成了谁也无力回天的绝杀。
苏默一手摩挲着下巴,另一只手则捏着一枚棋子,他盯着棋盘,思忖片刻,很干脆地丢下棋子,“是你赢了。”
“嘿嘿,我又赢咯!”女孩闻言,脸上顿时乐开了花,美目眯成了一道缝,“算上这局,大叔,你已经十连败啦!”
“这样啊。”样貌清秀、其实还算年轻的苏默说道。
女孩一把撇开了两人中间的棋盘,小猫似的爬到男子的身前,微微俯身,视线自下而上,试图从男子的脸上寻出不甘的神色。
很遗憾,她失败了。
于是反而是她变得不甘心了:“大叔,你已经输了十局了哦?十局,整整十局,你不觉得这很没面子吗?”
“这样啊。”苏默一面把四散的象棋捡回,一面回答道。
姜柔柔眼神忽地一厉,声音低沉些许,“大叔,你是在敷衍我吗?”
伴随着质问,女孩方才那活泼的气质骤然一变,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萦绕其身。
“没有的事。”苏默将象棋收好,又从身旁的一堆棋牌山中抽出了一副扑克,“咱们玩抽鬼牌吧,在摆扑克脸这方面,我还蛮有自信的。”
他的面瘫脸为他的话语增添了不少说服力。
女孩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好呀好呀,咱们也赌些东西吧,我输了的话,就把我自己送给大叔,如果大叔输了,就把自己的肾脏给染成绿的。你说吼不吼呀?”
说完,女孩满脸期待地看着苏默。
“不吼呀。”苏默一边发牌一边说。
“为什么啊?”女孩满脸失望道。
“因为我输不起。”苏默很是光棍道。
女孩究竟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全在她一念之间。
“欸—什么也不赌?那多没有意思呀。”姜柔柔拿起牌看了一眼,又放了下来,“不如大叔你给我讲讲你的事呗,我想听。”
苏默抓起自己的牌,举在女孩面前,“你想听我哪方面的事?”
女孩随便抽了一张牌,很不幸地抽到了鬼牌,于是腮帮可爱地鼓起,闻言,又露出狡黠的笑颜,“大叔,你又在装糊涂啦,我想听什么,大叔你心里不是一清二楚么?”
“也许吧。”苏默抽了女孩的一张牌,“感情经历、婚姻状况什么的也算是个人隐私,我可以不说么。”
“那大叔你想把你的肾脏给染成什么色呀?除了绿色,还有其他很多颜色可以选哦。”笑里藏刀的女孩扬了扬腕上的铁链,笑眯眯道。
“让我想想该从哪儿说起。”苏默很是干脆地妥协了。
他思考片刻道:“先从结果说起吧,我和她离婚了。”
“啊?欸欸欸——”姜柔柔发出假得不行的惊呼,“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也许是前天,我不太记得了。”苏默看了眼戏精附体的女孩,“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亲爱的大小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欸——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大小姐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知不觉间,苏默把手上的牌给打完了,他确实挺擅长摆扑克脸。
女孩不满地把手上的牌甩到了床上。
苏默低头收拾扑克牌,漫不经心道,“我和你来爱情宾馆玩的事儿被她知道了,于是她就认定我出轨了。”
“这可真是一场令人遗憾的误会呀,明明大叔你压根就没对我做过什么。”姜柔柔一脸唏嘘道。
“你是故意的。”苏默看着她,忽然说。
我会离婚都是你的算计,或者说威胁。苏默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大叔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呀。”女孩趴在床上,撑着脑袋,两条光洁无暇的小腿上下晃悠,“能不能说得更仔细点呀?”
姜柔柔在笑,笑得很甜,苏默却觉得她完全没在笑。
于是他很是识相地没有继续说下去:“什么都没有。”
浑身透露着危险气息的女孩催促道:“好啦,快和我仔细讲讲,你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你当时是什么感受,又是怎么想的。”
苏默突然很想抽烟,于是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问道:“不介意我一边抽烟一边说吧。”
这样子也更符合氛围。他找了个借口。
女孩笑吟吟的,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于是苏默点起了根烟,说起了并不算久远的从前。
房间内多出了一股烟味,姜柔柔却并没有显现出半分不满,反而陶醉痴迷地望着吞云吐雾的他。
她真是爱极了这样的他。
…………
“离婚吧。”
妻子和苏默说出这句话时究竟是昨天还是前天,又或者是大前天,他已经不大记得了。
但苏默很清楚地记得,她是在晚餐时间提出的离婚,因为那时天色很晚,而他们俩每天都会在同一时间吃饭,自结婚以来,没有例外。也许有,只是苏默忘了。
夫妻俩是轮流准备晚餐的,那天应该是由妻子负责晚餐。
到了饭点,苏默坐在饭桌等了一会,没等到晚餐,只等到了一杯咖啡,一封文件袋。
以及她那句轻描淡写般的话语。
当时苏默似乎正沉迷于手机上的腿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对妻子的话语做出回应。
他的妻子很美,和手机上那些修图把柱子都修歪了的牛鬼蛇神完全不在一个次元,苏默看她们纯粹是为了感受世界的参差,以及对他的妻子究竟是何等的完美有个更深的体会,毕竟美丑是对比出来的。
结婚前他的妻子还扎着条长长的马尾辫,结婚后便解了下来,披在肩头,这让还很年轻的她多出了一份贤淑的韵味,但在工作时她还是会扎起来,显得很是干练。
她现在扎着马尾辫。
“离婚吧。”妻子与苏默面对面坐下,给自己也泡了杯咖啡,她用小汤匙轻轻搅拌着热乎乎的咖啡,低着头,注视着那杯中形成的小小漩涡。
没有看向苏默。
苏默先是疑惑地朝厨房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任何菜肴,看来妻子并不是没有把菜端上,她果真没有下厨。
不管要谈论些什么,空着肚子总是不好的。他当时这么想。
沉默持续了片刻,见妻子似乎不打算做饭,苏默只好端起咖啡,同时看向面前的文件袋,“这是什么?”
“离婚的理由。”妻子闭着眼,啜饮着咖啡,从她的表情来看,咖啡很苦。
苏默打开了文件袋,从中取出了一沓照片,还有一份离婚协议书。
“这作为离婚的理由足够充分吗?不够的话,我还有一些。”
在苏默一张一张翻看着照片时,妻子终于看向了他,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还有深不见底的苦涩。
苦涩也许只是喝咖啡给苦的,也可能只是臆测也说不定,但讥讽是实打实的。
你猜照片的内容是什么?苏默忽然停下了故事的讲述,向姜柔柔问道。
我们恩恩爱爱的场面?姜柔柔猜道。
对喽,我亲爱的大小姐,苏默回道,这些照片拍下的,都是你挽着我的手臂相亲相爱地走向爱情宾馆的画面,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家宾馆出现频率尤其频繁。
画面很清晰,应该是妻子请了私家侦探之类的家伙偷拍的。
“这些都是我雇佣私家侦探拍的。”她很是大方地承认了。
“原来如此。”苏默一边看一边回道。
“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妻子耐心地等他看完了所有的相片才缓缓开口道。
她把那份离婚协议书推到苏默面前,“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就请在这份协议书上签名吧,关于财产分割的具体事宜,我会给出让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妻子用了“请”这个字令苏默很是惊讶,因为印象里她从未对他使用过敬辞,这着实罕见。
“我想我可以解释……”不论如何,苏默还是开口道,毕竟他确实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也许有,但苏默想那不至于会使妻子要和他离婚。
妻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苏默,等着他的解释。
“……我和照片中的女孩有所往来,这是事实,我和她的关系有点复杂,但不是你想的那样。”苏默说着说着,就觉得不妙,但迎着妻子的目光,他还是说了下去,“我和她去爱情宾馆,只是去打打牌,下下棋,玩玩游戏,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妻子仍是看着苏默,显然不是接受的样子。
也是,换作是我,我也不信。苏默这样想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只能强调了一遍。
但这是事实,黄泥就算掉进裤裆里被人当成了狗屎,黄泥也还是黄泥。
许久,妻子深吸一口气,拿过照片,一张一张地问:“这天你们去宾馆,玩的是什么?”
私家侦探贴心地在每张照片的右下角处都标上了日期。
苏默看着照片,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象棋。”
“这天呢?”妻子又换了张照片。
“国际象棋。”
“这天呢?”
“斗地主。”
“这天呢?”
“三国杀。”
“这天呢?”
“国王游戏。”
“这天呢?”
“呃……麻将?”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有些久远,苏默不太记得了。
“——你究竟还要戏弄我到什么时候?”
妻子突然(或者说终于?)爆发了,她一把将桌上的照片撇开,猛地捶了下桌子,桌上的咖啡和离婚协议书都震了震。
这掉了一地的照片待会该由谁收拾呢?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我吧,真是不讲理。苏默这样想。
“这是真的。”苏默觉得自己回答得很是严肃郑重,但他的妻子显然不这样认为。
“那么你把这个女孩叫出来,你们当面对质。”
“叫不出来,”苏默解释道,“都是她找上的我,我没有拒绝的权力。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也不知道该怎么把她叫出来。”
妻子只是朝他怒目而视。
我明明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但总是会被当作借口,这可真是奇妙。苏默的脑海中只有这般无谓的念头。
妻子终于忍不住哭了,她捂着脸,泪水扑簌簌而下,声音也颤抖得不行:“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什么你要这样……”
“是因为我们因为彼此工作繁忙而很少有机会在一起吗?”
没有这回事,即使都很忙,我们也还是常常挤出时间约会,繁忙中挤出的闲暇时光总是那样的美好愉快。苏默在心里否认道。
“是我没有尽到一名妻子应尽的义务么?是我没能让你感到满意吗?”
没有这回事,我满意得不得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你做得都堪称完美,你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每一次上床都会让爽得直不起腰下不来床,再没有比你更加出色的妻子了。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还要和其他女孩……”
——你究竟在想什么啊,我仿佛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过你的想法,你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我完全搞不懂啊。
妻子已然泣不成声。
苏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没人能够解释证明不曾发生过的事未曾发生过,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妻子,因为让她落泪的混账东西不是别人,正是他这个作为丈夫的。
隐隐约约间,他还察觉到,这场误会也许并不是他们走到这一步的根本原因,这顶多算直接原因。
“够了。”似乎是把他的沉默当成了懦弱的不作为,妻子勉强收住了溃堤的情绪,“最后两个问题。”
苏默正了正坐姿,心想,我得好好回答,可他转念一想,他对妻子一直都很认真来着。
“第一个问题。自始至终,哪怕一小会也好,苏默,你有没有爱上过我?”妻子问道。
“我想我应该一直都爱着你。”苏默回答道。
“我们当初是怎么结婚的?”在第二个问题之前,妻子又问了个问题。
“我记得是你向我提出的结婚,你说你想结婚,我就答应了,所以我娶了你。”苏默不知道这个问题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回答道。
“那么,第二个问题。”妻子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
——“如果之前向你提出结婚的,是其他的女人,而且她与你有着和当时的我一样亲密的关系,你会接受么?”
“会。”苏默回答道。
良久。
“我明白了。”妻子回答道,她似乎想通了,或者说弄明白了些什么,又或者说自以为弄明白了什么。
“是这样没错。”苏默点头附和。
“能在这里签个字么?”她递来一支笔,指向离婚协议书上的姓名栏。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话,当然可以。”苏默接过了她的笔。
她的名字已经提前写在了上面。
安然。
真是个普通且朴素的名字,苏默却偏偏爱它爱得不得了。
………………
“事情就是这样。”苏默把只剩个烟屁股的烟掐灭,弹到烟灰缸里,“不知这个故事是否足够精彩,值得让您对我和妻子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呢?我亲爱的大小姐。”
“是前妻哦。”姜柔柔指正道。
“谢谢提醒。”苏默不带一点感激地道谢。
一手推动婚姻破灭的始作俑者看着他,笑靥如花。
看来不行啊。苏默这样想着。
随即手指紧绷,似是准备掐死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