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之前苏默和姜柔柔玩游戏都没有赌博,但在姜柔柔和善的目光注视下,最后的飞行棋游戏中,他终究还是和姜柔柔赌了些东西。
幸运的是,他赢了。
“愿赌服输,来,大叔,这是你的战利品。”姜柔柔笑嘻嘻的,仿佛赢了的人是她,她把某样东西放到了苏默的手上,“也许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候,你会用得上它哦。”
苏默接过了他的战利品,没什么感觉,也没怎么在意女孩说的话。
女孩的话验灵了,他赢下的战利品的确派上了用场,且就在并不遥远的第二天。
………………
花小暖的葬礼在当地的殡仪馆中举行,遗体的火化时间定在了中午。
苏默久违地睡了个懒觉,起床后,向公司请了带薪假,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手机地图的导航来到了花小暖所在的殡仪馆。
他看到了安然。
安然也看见了他。
“虽然我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总之,很高兴你能来。”
安然从殡仪馆内走出,无暇的脸上印着两道淡淡的泪痕,她在苏默的身旁站定,轻声说道。
因为是参加葬礼,她只是穿着一件漆黑的长裙,不施粉黛的脸上显露出憔悴的神色,但这并没有使她的美丽褪减半分,反而增添了几分柔弱的美感,这让苏默觉得很是新鲜,由于工作关系,他前妻总是一副和柔弱一点也不沾边的模样,就连在床上也是如此。
安然没再扎起马尾辫,参加好友的葬礼绝不是什么需要应付的工作。
安然与花小暖是很要好的朋友,即使在安然和苏默结婚以后,依旧如此。
“那我就来对了。”苏默回道。
他蹲在殡仪馆的大门前,没有进去,他的脚上没了镣铐,正抽着烟,百无聊赖地望着晴朗的天空,还有那晶亮耀眼的太阳。
炎炎夏日,正午时分的太阳令苏默很是不快,望着那颗高挂于天上的火球,他的心里忽地涌上一股无名的烦躁。
于是他转而低下头,打量起殡仪馆四周的环境,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这,儿时失去了父母时,他父母遗体的火化和葬礼也是在这里进行的,许多年过去,记忆中的景象也改变了许多。
安然看了他一眼,也看向天空,仿佛天上的云层内含藏有苏默的内心所想。
自认识苏默起到与苏默离婚,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个男人,这种由无知与不了解带来的不安令她备受煎熬。
苏默一直抽着烟,抽完了一根,又点上了一根。
“……小暖的遗体准备火化了,你不去看一眼吗?”安然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是我们能够见上小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真正的她现在就在里面,再过不久,我们能看到的,只有冰冷的灰白相片。”
“没这个必要。”苏默吐出一道烟圈。
“什么意思?”安然看向他,语气分辨不出喜怒。
“她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她们俩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如果我想她了,看看她妹妹就行。”
安然回头,殡仪馆内,寥寥数人围在花小暖的遗体周围,哭泣着,呐喊着,他们都是花小暖的亲人,还有几个朋友。
花小暖的妹妹也在,她和安然一样穿着丧服,呜呜地哭着,咬着唇,泪水自眼眶不住流淌。如苏默所说,她确实很像她的姐姐,和她的姐姐一样美。
“睹物思人?”安然忽然觉得她有些明白他的想法,但又觉得难以置信——这着实荒谬。
“虽然她妹妹是人不是物,”苏默稍稍纠正,但他其实也没那么在意,“但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真是荒唐至极。”安然毫不掩饰她的鄙夷。
“有吗?”苏默倒不以为意,“看小暖的遗照也是看,看她那和她一模一样的妹妹也是看,都是为了回忆起她的容颜,既然如此,活生生的人终究要比照片这样的死物要来得好。我是这么想的。”
安然不置可否,她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她表露这么大的情绪,我和她姐姐离婚时她都没什么反应来着。”苏默不知何时也转过身,看着殡仪馆内发生的一切。
“你不进去吗?”安然问他。
“人太多了,大热天的挤在一起会感觉很难受,而且他们一个个都哭天喊地的,我对这样的氛围实在喜欢不起来。”苏默老实回答道。
“就因为这样?”安然又问。
“就因为这样。”苏默又回答道。
“看来你对小暖和她的家人没什么感情。”安然带着讽刺和挑衅道。
“没有这回事,我很喜欢他们。”苏默摇头否认,“花家收留了年纪轻轻时没了依靠的我,对我视如己出,把我养大成人,感恩都来不及,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他们呢?那是畜生才会干的事儿。”
“那么小暖呢?你又是怎么看待她的?”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我得先想想。”苏默摩挲着下巴,想了一会,说道,“在和她结婚前,我不太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究竟是亲情还是爱情,结婚后,我想我应该是爱她的。”
不过和你结婚时,我爱的人是你。似是怕安然误会,苏默又补充了一句。
“我果然完全搞不懂你。”安然突然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苏默问安然。
“直到现在,我还是完全无法分辨你说的话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我完全无法理解你那矛盾至极的言行,你的心里究竟怀揣着怎样的情感,我也一无所知。”安然叹息道。
“这样啊。”苏默也跟着叹息。
“有什么问题吗?”安然侧目看他。
“没什么,”苏默蹲得有些久,两腿有些发麻,于是摇摇晃晃地站起,“只是突然想起,小暖要和我离婚时,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就算没有我,你们这段感情也迟早会破裂。姜柔柔的话语仿佛在耳边回响着。
你说得对,我亲爱的大小姐。
他又叹了口气,透露出些许无奈和认命:“看来我就是条打光棍的命了,如果还有下辈子,就吸取教训,老老实实地做条无忧无虑的单身狗吧。”
殡仪馆内的痛哭声和丧嚎声更大了些,应该是花小暖的遗体开始火化了。
“你真的不去看看小暖么,哪怕只是看一眼。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安然望着馆内发生着的一切,眼眶又湿了。
“我想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苏默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拭去她的眼泪,但想到自己现在没这个资格,也就放弃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让人生恶,他从来如此,脸上既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始终平缓,简直让人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喜怒哀乐这些概念。
他忽然间有些明悟,也许这也是她们和我离婚的原因吧。
“也好,”安然有些粗暴地擦去泪水,“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现在轮到苏默问安然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小暖是怎么死的么?”安然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很突兀。
“不清楚,”苏默老实回答道,“我直到昨天晚上才从你这得知她的死讯。”
安然顿了顿,道:“小暖她是因为车祸死去的。”
“这可真是不幸。”苏默发出了看到电视上的新闻一样的感慨。
安然欲言又止。
“瞧你这模样,似乎还有话想要说。”苏默说,“这似乎还和我有关?没关系,不必顾虑我,尽管说吧,我想听。”
安然犹豫了一会,缓缓开口道:“那天,小暖和我说,她想要见见你……”
“也就是说,她是在找我的路上遇上的车祸?”
“可以这么说。”安然点头,随即有些慌张地解释,“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指责你,我很清楚这不是你的错,这只是个不幸的事故……”
“你怪一下我也没关系的。”苏默道,“那么后来呢?那个撞了小暖的肇事者怎么样了?”
提及肇事者,安然的脸色明显地黯淡了几分,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二十万。”
“什么?”苏默看向安然。
“肇事者对小暖家人的赔偿。”似是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安然的脸上逐渐染上怒容,那是为挚友遭受不公待遇的愤慨。
“那名肇事者后来找上了小暖的父母,姿态倨傲,仿佛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让小暖父母开个价。当时我也在场,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居然恬不知耻地想用钱摆平此事。”
“不打算告他么?”苏默问道。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后来放弃了。因为告不了,或者说,告了也没有意义。”安然摇摇头,“后来,我们才了解到,那个人为什么如此肆无忌惮。他家里的背景很大,大到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完全无法想象。小暖的父母不可能答应,但后来,那个肇事者变得不耐烦,反过来威胁起他们,说要让他们家破人亡……”
“所以小暖的死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苏默望着哭丧的人们,从他们的悲怆中又看出了几分凄苦和无奈。
“世道向来不公,当这种不公真的降临到我们头上时,我们别无选择。”安然也看着他们,抿了抿唇,说着无比违心的话语。
“这可真是悲哀。”苏默道。
良久,安然才再度开口:“……所以我说,你不去看小暖,这样也好。因为无论遗体整容师如何化妆,都没法完全把她身体的惨状消去。”
她一直希望能以最好的容貌面对你。说着,安然又有些哽咽。
“这样啊。”苏默又抽完了一根烟,想再抽一根,却发现烟已经没有了,于是只得作罢。
“……就这样吧,不论如何,你能来,我还是很高兴。”仿佛彻底放弃了什么,安然说完,就准备回殡仪馆。
苏默望着她的背影,突然道。
“有机会的话,我会弄死那个狗日的富二代。有机会的话。”
安然的步伐停滞一瞬,随即再无停歇,“不论你是不是在随口一说,这是做不到的。他那样的身世,怎么会一个保镖都没有。”
除了来头很大,安然始终没有透露那名肇事者的信息,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什么样的背景,她都没有让苏默知道,苏默不太清楚安然是为了不让他被卷入其中,还是只是单纯地觉得没有和他说的必要。
“那确实挺难办。”苏默收回了视线,转而望向天上的太阳,他果然还是很讨厌这个热死人的玩意。
他稍微提高了些音量喊道:“那么,你希不希望我这么做呢?”
“……随便你。”一阵温热的风裹挟着女子微不可察的声音,轻飘飘地拂上他的脸颊。
“随便我啊……”
自始至终,安然都未曾注意到,苏默侧腰间的一团鼓起。
他嫌裤兜里的玩意有些冰凉,又有些硌,不太舒服,于是稍稍调整了位置,但怎么调都没什么用,索性就这样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