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官司的过程很是无趣,并不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紧张刺激、跌宕起伏。
律师的工作不是通过诡辩或者钻漏洞为委托人开脱,也不是伸张正义。安然所做的,只是帮助苏默梳理案件,摆出所有事实,然后为他争取本身就应该存在的法益。
所以苏默被判了死刑。
安然是业内有名的律师,能力出众,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原告的背景大到让花小暖的家人敢怒不敢言。
当听见“死刑”二字从法官的嘴里吐出时,苏默没什么感觉,顶多只有“啊,这法官口音挺重的”这般无谓的感想。
他并不是在乎他的判决结果是什么,该是什么是什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但安然在乎,她很在乎,比她自己还在乎。
所以她哭了。
于是苏默也很难过。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
死刑的执行一般分为死刑立即执行和死刑缓期二年执行,也就是死缓。苏默属于前者。就连死缓都没能争取到。
安然把头抵在他的胸前,抽噎着,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她不住地道着歉,言语凌乱不堪、支离破碎,一如她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苏默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知道“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什么错也没有,不必自责”这样的话,但也知道,这样的话语毫无意义。
他只得轻轻抚摸着前妻的脑袋,像是哄孩子入睡一般。
安然仍是哭,哭得更悲痛了。
于是苏默也更难过了。
苏默叹了口气,心想,我现在开始后悔杀人了。
但这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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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审法院接到了死刑执行命令,死刑将在七日以内执行。
这意味着他最多只剩下七天的时间了。
在执行死刑前,花小暖的父母见了苏默一面。
两位老人老泪纵横,一边哭,一边念叨着,不该啊,不该啊,为什么要这么冲动啊,不值得啊,没必要的啊。
上了年纪的人大抵都这样,喜欢一句话能表达的事用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讲,苏默能理解,毕竟真用一句话讲完就无话可讲了,但他还是觉得这样有些烦。
他想让老人们少说两句,但看着他们满头的花白和比印象中还要衰老不少的面容,想了想,还是没说,毕竟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花小暖的父母哽咽着,问他有没有什么心愿,他们会尽力替他实现。
一般来说这时死刑犯都会请求照顾好他的亲人或妻子子女啥的,但苏默什么都没有,所以他说:“没有。”
话刚说完,他就有了一个心愿。
苏默发现自己不太能记起花小暖的面容了,于是想看看她的妹妹,但他没见着,于是问:“小满呢?”
老人说,在得知他杀了那个男的后,她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再没出来过。说着,老人又抹了把眼泪,
“这样啊。”于是苏默很干脆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得知自己害得花小满闭门不出,苏默便有些愧疚。
花小暖的母亲说,她们有很多小暖照片,问他要不要看。
苏默没有看,因为他觉得照片上的花小暖毕竟不是真正的她,虽然她妹妹也不是。
他又有些后悔,想着当时应该听安然的话,好好地去见上花小暖最后一面。
但这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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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苏默有些意外的是,姜柔柔也来看他了,准确来说,他觉得意外的是姜柔柔竟然能来看他。
但这并不重要,所以他懒得问。
“大叔,好久不见呀。”女孩笑嘻嘻道。
“是有段时间不见了,我还以为你忘掉我了。”苏默说。
“怎么会。我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象着与大叔喜结连理的场景呢。”说着,姜柔柔露出了向往的神色,俏丽的脸蛋染上了一抹红晕,看起来煞是可爱。
“虽然真结婚的话过不了几天你就能当个年轻的寡妇继承我的全部财产,但遗憾的是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如果我说我不会让大叔就这么吃了枪子呢?”
空气有一瞬的凝固。
苏默确实有些惊讶:“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姜柔柔看出了苏默的讶异,笑得很开心,“方法有很多,可以找个替身替你死,也可以让你在被处刑前假死,甚至直接在死刑执行当天劫场也不是不行——不用怀疑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就是现在直接把你带走也没问题。之后的事也简单,帮大叔你创造一个新的身份,整个容,变成我喜欢的模样,‘苏默’这个人从此人间蒸发,取而代之,出现的,就是我的亲爱的。再然后,我们一起过上快快乐乐的幸福生活,十分好了。”
女孩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的计划与对未来的展望,或者说欲望。
“你这是视法律若无物。”苏默说了句废话。
“大叔你不也杀了人么。”女孩娇笑道。
“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掰着手指,数着自己还剩下几天,这是我应得的。但你带走了我,你不会在这里。”苏默道。
他没有提枪的事,那太麻烦,他懒得在这件事上和她扯皮。
“好啦,虽然和大叔聊天也很快乐,但我们也应该谈正事了。”女孩一拍手,表情和语气也逐渐变得正经,“大叔,我不想你死,我也有能力救你。”
“好厉害啊。那么,代价是什么呢?”苏默对女孩气质的转变没什么反应,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成为我的人,将你的一切奉献给我,但相对应的,我也会将我的一切给予于你。”姜柔柔单刀直入道,任谁都能从其眸中寄宿的光芒看出女孩的郑重其事。
“我有那么大的魅力么。”苏默问。
“你有,至少对我来说,你值得让我付出一切。”女孩毫无犹豫道。
“一见钟情好厉害。”苏默感慨道,但因为没什么感情也没什么表情,这话听起来像是不屑的讽刺,其实不是,他只是单纯地在感慨。
“一见钟情就是这么厉害。”姜柔柔看着他。
“这样啊。”苏默说。
“所以,大叔,你的回答是?”
苏默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
姜柔柔低下头,没有说话。
“……为什么?”
良久,女孩终于开口问道。
“我自己其实也说不上来。”苏默道,“可能是因为,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对于违法乱纪的事比较抗拒吧。”
“遵纪守法的公民可不会杀人。”姜柔柔道。
“说的也是。”苏默点头道,“也许只是单纯的因为我没那么喜欢你吧。”
“大叔你讨厌我么?”女孩道。
“说讨厌倒也算不上,毕竟你长得很可爱,我喜欢可爱的女孩。虽然你屡次绑架我,还害得我与妻子离异,但仔细想想,和你玩的那段时间倒也不算无趣。不过,我对你没有哪方面的感情,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苏默诚恳道。
“……所以,我还是输给了大叔你的前妻么?”姜柔柔问道,语气并没有苏默想象中的那般不甘。
“是这样没错。”
“好,那就这样吧。”姜柔柔起身,准备离去。
“你意外的还挺洒脱。”苏默道,“不怕你笑话,其实我有猜过你会气急败坏。”
“我现在确实很气急败坏。”女孩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心中的不甘,“不过,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我也没必要特地做些什么。所以,就这样吧。”
“说的也是。”苏默望着姜柔柔离去的背影。
但忽地,女孩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苏默。
“我们再打一次赌吧,大叔。”女孩笑道。
“什么赌?”
“赌我们下一次相遇时,我还会不会对大叔你一见钟情。”
“你这个赌约还挺奇妙。”苏默想了想,觉得答应也无妨,于是说道,“那么,我赢了,能得到什么,你赢了,你又要什么?”
女孩用手指抵着嘴角,认真思索一番后道:“嗯……这样吧,如果大叔你赢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此老死不相往来也无妨。但是,如果我赢了……”
——我们的命运将永远纠缠在一起,永不分离。这样如何?
女孩看着苏默,巧笑嫣然。
“就按你说的来吧,如果我真有下辈子的话。”苏默接受了这个玄乎且不切实际的赌约,因为这应该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顺一下她的意也无妨。
“那么,能够遇见大叔,我很高兴。”女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次她没再回头。
苏默望着她,直至再也看不见她。
他轻手放掉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他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