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筱筱13岁,彼时刚上初中,只觉得天地正好,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对男同学也开始不知所措,目光接触间心绪激荡、口舌发干,却总攥紧裤兜装酷。
就在这年春天,家里出事了,妈先是聚众贝者博被拘留,后又因非法集资被关进去了。
这事她知道的不多,只记得当时老有陌生人上门,姥姥、姥爷整天以泪洗面,都说是自己把她惯坏的。嗲嗲整天四处奔波,白天还得教书,晚上回来会板着脸说,这是李丽自找的。
以往那种高朋满座的场景消逝了,如今还愿意天天跑上跑下帮忙的只有一个婶婶方如萍,借给家里不少钱。
方如萍是邻村的支书,手里有不少人脉。
明明嗲嗲对她评价不高,经常叫妈少和她来往。这时候方如萍能来家里坐坐还挺难得。
家里面最不当回事的反而是她这个女儿,就难过的时候哭过几次鼻子,真正觉得难堪的还只是走在村子里会被指指点点。
姥姥是退伍老兵,早年搞过砖厂,也算是方圆几十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么一个女儿,也算是骄纵着长大的。
妈毕业后参军,后来在二中初中部教体育,和嗲嗲是高中同学。嗲嗲师大毕业也分配在那教书,就被撮合在一起了。
04年前后搞养殖行情好,妈被鼓动着回老家承包了块地建养猪场。但后来连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那里是搞贝者博的地方。
嗲嗲闹过好几次,但知识分子脸皮薄。每次姥姥姥爷拼命挽留,妈各种下保证,连筱筱也会被推出来,事情就都不了了之了。
2011年有太多的雨,整个夏秋季节都弥漫着一股霉味。
通往学校的西南小径变得泥泞不堪,她们不得不绕到新修的环城路。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晚自习放学后她会屈尊与嗲嗲同行,如果嗲嗲晚上恰好有课的话。
印象中,一路上她要么沉默不语,要么没头没脑地讲一些同学间流传的低幼笑话,再不就搜肠刮肚地卖弄从杂志上扫到的奇闻异事。
她说终有一天她们会占领美利坚,说印度有个女人生出一个人头蛇身的怪物,她说世界上有个叫马孔多的地方,一下雨就是三年半。
或许她沉默太久,又或许她说得太多,口若悬河起来反而越发显得口拙舌笨。
而嗲嗲总是一个倾听者,时而配合地笑,时而刁难她一番,时而也会打断她,怪她哪来的闲工夫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年少的心都是一样的,当你暗恋一个人时,就会对她变得傻里傻气,那种幼稚无非是想引起嗲嗲特别的注意。
那些流沙一样的日子,连嗲嗲的面容都那么虚无缥缈。
只记得身旁的淡淡清香,在凝固而木讷的路灯下,在远处小姑娘们不时的笑声中,悄悄飘散开来,像夜色那样辽远。
还有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
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的原因,晚自习停电了,校领导就让同学们先回家。
走到一半,突然又来电了,老师们在后面喊着大伙回去上自习。
这时候哪能听他们的,个个冒雨冲锋。筱筱和几个朋友走在后面,路过数位还在吆喝的老师时,都没能绷住笑。
一路上打打闹闹,溅起的雨水在手电照耀下像花儿一样。后来张欣雨这厮赶着回家打游戏没多玩,亏她名字取得这么应景。左右不过淌水、踢踏,大家伙觉得没趣也就散了。
兴奋头儿过去,筱筱开始想着今天网络小说的更新,主角下一章到底能不能升段,美男会不会献身。
于是她收了挡不住雨的伞,迈开步子往家里跑。到家门口了她才放慢脚步,浑身湿淋淋的给家里人看到得被骂死。
晚上家里没开灯,嗲嗲应该还在学校。姥姥、姥爷不知道是早早躺下了,还是回乡下弄那几亩放不下心的地。
筱筱轻手轻脚地拉开门进去,打算先洗完澡换好衣服再出来。她拐过楼梯口,瞄到父母房间灯还亮着,房间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嗲嗲提前回来了。
她没敢放水冲淋,换衣服也更加小心翼翼了。
与之相反的是,房间里的声音越来越复杂,夹杂着沉闷压抑的闷哼。筱筱第一反应是妈妈越狱,受了重伤,莫名地担心起来。
需要自己去买绷带吗?到时候全家逃亡能不能先和张欣雨她们道个别?
突然间这些问题又都不用考虑了。咯吱咯吱的摇床声响起,还有水龙头漏水时大滴大滴密集连续的啪嗒声。筱筱虽然未经人事,但也不傻,想到互联网上吸收的糟粕,脑子顿时炸开了锅。
她蹑手蹑脚地爬过去,朝门缝里望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嗲嗲的另一面,许多年后却只记得那一双荧白的丰满长腿微曲,充盈足趾不安地扭动着。
还有那个她同样刻骨铭心身体黝黑的婶婶方如萍。意识到这些,她一阵心慌意乱,只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但一个慌慌摸黑逃跑的半大孩子会撞到杂物几乎是必然的,杯子掉在地上碎裂声非常刺耳。筱筱愣了愣神,手脚并用地蹿出家门。
很多人逃跑时会下意识地往楼下跑,然而这也常是会被追的方向。爱玩鬼追人的孩子一般会选择往上跑躲开追踪路线,筱筱此时就在楼道上方的二分之一台阶处。
很快,有人追了出来,是方如萍。她四下看看,轻声喊了声李铭筱,见没人回应,又放大音量喊了一次。
不一会儿嗲嗲也出来了,打破了筱筱最后一丝幻想。方如萍上前搭他肩膀,讪笑着小声说话。嗲嗲一巴掌扇了上去,响声响彻楼道。
筱筱想到还在监狱里的妈,想到年迈的姥姥、姥爷,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在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