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年的李子特别酸，那年五十周年校庆和校运会连着一起办，同桌从家里带来一大袋李子。那股子涩味儿，李铭筱到现在都记得。
就着嘴里的异物感，筱筱撒开腿可劲跑，想着快点出去喝水，出乎意料地拿了1500米的第一。
班主任还挺高兴的，当着同学们的面，叫她发表几句感言。班上又一直在起哄，让她很不好意思，半天没憋出一句好话。
末了发现几个有好感的男生也在人群之中，筱筱登时感觉脸上火烧一片。
晚上回到家，嗲嗲已经做好了饭，问她成绩怎么样。筱筱淡淡地回了句还行。
吃饭时沉默得可怕，幸亏有电视一直开着。
吃完筱筱准备回房间，嗲嗲叫住了她，“筱筱”
“什么事。”
“恭喜你跑了第一。”
筱筱没吭声，径直进了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听着窗忽远忽近的车鸣声。脑海中不时浮现嗲嗲挣扎时的可怜样子，筱筱突然觉得小腹热热的。
隔天睡太晚，嗲嗲留了早饭出门了。
筱筱刚打算喝粥，就看见方如萍远远地打算过来，那张黝黑的小眼圆脸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校运会成绩怎么样？李铭筱。”
筱筱使劲嘬粥，没打算搭理她。
“筱筱，我知道前天是你。”
方如萍笑眯眯的，在筱筱旁边坐下，拍了拍侄女肩膀说，“你也别怪婶婶，大人的事你不懂。你妈这事弄进去这么多钱，猴年马月能还上，说是借，其实就是给，你懂吧！”
筱筱放下碗，说:“非法集资那老板不是你引来的？后面她跑了，我妈才这样！”
“你听谁乱嚼舌头？”
方如萍愣了下，拍了几下桌子，转而愤慨地回道，“我引了个几把毛，我投进去没影的几万块怎么说？”
筱筱冷哼了一下，不作声。
现在想来，方如萍也是个厉害角色，收钱才办事，打老公搞家暴，臭名远扬，还能安安稳稳的，让别人敢怒不敢言。
“行，怪我！”方如萍嬉笑着讨好，“也是我没把好关，我后面尽力把李丽妹妹捞出来，行不行？”
“婶婶求你件事，前天的事可不能乱说。”她继续说，
“婶婶这又老又丑的没啥，可别坏了你嗲嗲的名声。”
筱筱站起来，没兴趣继续和她掰扯，“这还用得着你说，婶子，你要没啥事我走了。”
方如萍拉住侄女，“你是我亲侄女，我肯定信你。”
临别之际她又给侄女塞了几百块钱，说，“校运会跑累了拿着去补补营养，都一家人，以后有啥事就和婶婶说。”
筱筱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方老狗的钱不要白不要。她拿了钱又在门口假装修理自行车，等方如萍彻底走远了才赶着去学校。
想到方如萍一天到晚没事就在家门口晃晃荡荡，筱筱就浑身的不爽利，心里闷得慌。另一个报名的四乘一百米接力比赛项目因此发挥得一般，给三班的超了。
下午领完奖品，闭幕式还没结束，筱筱就心急火燎地蹬上自行车回家。
结果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想想也是，大人们天天都有自己要做的事，筱筱感觉自己紧张过度了，像是最近才流行的热词“神经质”。
除了因为提前知道她会领着奖回家，嗲嗲多做了几个菜，把姥姥、姥爷请了过来一起庆祝。
她们高兴地前后翻看了几遍奖状和纪念笔记本，才心满意足地合上。
姥爷叹了口气，“筱筱啊，就是要比那个不中用的东西强。”
给姥姥一顿骂，叫他不会用嘴就别用。姥姥说她托人打听过，审理日期已经定好了，过不久就能收到法院传票，
完了又安慰筱筱，“到时候只要把集资欠款还上去就嘛事都没有了，筱筱你放心好了。”
“嗯”筱筱尽量表现得积极，可她也怀疑妈出来一切难道就会好起来？
姥爷又开始哀嚎了，说着还带上了哭腔，“我大闺女啊，里面生活那么苦，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在这整个过程中，筱筱没听见她嗲嗲说过一句话。
嗲嗲在二中高中部教语文，虽然不是班主任，但带毕业班的课,一天天的也挺忙。
她俩之间那个从来没被提起过的人一直横亘在筱筱胸口，以前她总去找嗲嗲蹭教师食堂，现在她宁愿到烂成一包遭的学生食堂和小卖部垫肚子。
那个时候初中部周末还是双休，日子悠闲。筱筱和几个同学约着一起去骑环山公路，中午饭也是在外面解决的。
天很热，骑行的时候空气又干又烫，吸到肺里面真感觉要冒烟了，爬上山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群山夕照，筱筱和几个同学搀扶着立在山顶，大声说笑，望着远处纵横的山河城镇就如同是随意把玩的棋盘。
其实山上光秃秃的，好看程度甚至不如自家院子里的那点野花杂草。但就在那段灰暗日子里，这群青葱少年，后来的山河故人，执着地闪耀在筱筱心间。
等到太阳彻底落下，她们又携着凉爽的山风，轻点刹车滑下山去。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刚过院子，嗲嗲就冲了出来，带着哭腔数落她，“怎么去哪也不说，还这么小你想干嘛…”
筱筱好像感悟到了她一直忽略的东西，心里猛然一阵抽痛。
“爬山。”她低着头回应。
刚出锅的鸡蛋面，就着放凉了小菜，筱筱吃得狼吞虎咽。嗲嗲在看电视剧一直没说话，当年热播的“我是特种兵”，品味居然和她这个少年人差不多。
由于吃得太快，给粉条呛住了，她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嗲嗲这才开口，话语见隐隐有丝笑意，“慢点吃会死啊，又没人跟你抢，不够我再去下点。”
筱筱抬眼看过去，嗲嗲又绷紧了脸。自从妈出事，她就没见嗲嗲再笑过。
心里不知怎么想到了岁月如歌这四个字，想着发明这四字成语的人真他妈是个愚蠢又卑鄙的傻蛋。
如果没有方如萍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