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前最后一周,所有人都盯着近在咫尺的两个月暑假,老师们也隐隐有些得过且过的意味。
每个晚自习班级里都全是闹哄哄的,假如此刻有人振臂一呼,四班就独立了。
她们整夜讨论着聚会、游玩,还有nba…
彼时异军突起的达拉斯小牛队在nba赛场上风头无两,横扫湖人、4:2逆转热火拿下含金量拉满的总冠军。
狂欢之中,老将奥尼尔的黯淡伤退显得那么识时务。
上课的时候,筱筱虽然坐在全班同学的中间,然而却总觉得孤独。
在稠人广众之中,感受到的这种孤独,倒比一个人在冷清的地方,感受到的那种孤独,还更难受。
她的同学朋友个个都是兴高采烈,无止境地傻乐,只有她一个人身体虽然坐在教室里头,心思却同飞云逝电一般,在那里作无边无际的空想。
一直到周五,张欣雨这呆逼还在跳来跳去,眉飞色舞地讲起诺维斯基场均20+单核带队的精彩表现,压得热火三巨头不敢抬头,秀到她头皮发麻,还有直接让她路转粉的各种操作。
要不是上周末帮家里收麦累瘫了,不然身为资深詹畜的李铭筱多少得为主子狡辩几句。
下午放假过礼拜,张欣雨还自诩小诺,邀着她去球场想历史重演,筱筱没答应。
回到家嗲嗲也不在,发来短信说回了姥姥家。他在锅里窝了两个地瓜,估计放了很久,锅盖上冷凝水聚拢成团摇摇欲坠,但摸起来竟还是暖的。
高考结束后不用去学校讲课,嗲嗲反而更忙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在家待着舒服,筱筱却也跟着回去了,回去正好碰见姥姥在和方如萍在客厅吃酒。姥姥已经昏了头,老脸通红,拉住她口不择言,
“筱筱啊,今年真多亏了你婶婶,十个李丽都不一定比得上她。”
筱筱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连姥姥也倒向了方如萍那边?如果是奶奶说这话,她肯定不会这么多感触。
方如萍明显也上头了,掏出钱包里的钞票拍在桌子上,随即补了句,
“姑这就见外了,我一直都是把筱筱当亲女儿看的。筱筱,上次的营养费没了吧,这些钱随便拿!”
筱筱没理她,直接了当地问,“我嗲嗲呢?”
突然间姥姥症状上来了,哼唧了半天来回答,也没说清楚。
这时嗲嗲穿着拖鞋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对她熟视无睹。等到姥姥和方如萍过邻居家去喝第二场酒,筱筱都没听到嗲嗲开口。
筱筱回过头洗完澡正打算进卧室吹头发,没成想嗲嗲就在里面等着了。他冷不丁地发问:“营养费怎么回事?”
那时候家长对小孩体罚打骂是司空见惯的小事,甚至会互相攀比孩子的哭喊声,似乎谁家用的手段更酷烈,这家孩子以后就更听话。
嗲嗲则从来不比,但夜里却管得比谁都认真。
时隔多年,静谧之夜,嗲嗲灯下教女的画面,李铭筱仍觉记忆犹新,犹如在异乡的话别萦绕在她耳畔。
隔天早上起来,嗲嗲已做好早饭出去了。
晨曦微芒,从屋外吹来的微风,同醒酒的琼浆一般,带着一种香气,一阵阵的拂上面来,几乎使她忘了方如萍还在。
筱筱吃完饭,主动收拾起碗筷。到厨房门口时,嗲嗲正好从楼上下来,手里抱着晾好的衣物,还有几件床单被罩,看起来真是个庞然大物。
筱筱没话找话:“怎么洗那么多,床单被罩不是才换过?”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嗲嗲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把碗筷放进洗碗池,筱筱感到才飞扬的心又跌落下来。
对筱筱来说,11年似乎是nba的颠覆之年,继奥尼尔退役后短短两个月,今早大姚就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告结束职业生涯。
虽然早有风声传出,大姚也要退了,作为中锋她伤病太多。
筱筱躲在被子里泪流满面,熟悉的那个时代似乎早已过去,只是她偶尔会犯迷糊,不敢承认。
兴许是起了又睡很奇怪,过不久,姥爷揣了瓶花生牛奶找过来,还以为她生病了,叨叨地关心了很久。
家里有一块麦地是后熟的,种在青石坳那边,机器开不进去,所以这星期才开始收。但那天早上她没去地里,留在家里和姥姥、姥爷晒麦子。
别看姥姥一把年纪了,干起活来竟然不输她们两人,七八十斤的猪饲料装小麦一个人就能抗起来。她和姥爷还得两个人一起抬。
院子里养了几只鸡,铺麦子的时候还要事先驱赶,接着把鸡屎铲开抛去沟里。
沉甸甸的小麦倒成厚厚一团,要用钉耙耙开。这事好像没啥标准,她以前看姥姥他们干活都是耙开大致均匀就成。
说实话,这种纯卖力气的伙计她挺爱干的。
使力气的时候心里反而会觉得自在,郁闷的情绪流似乎能随着体力的流失而消散,由着力竭时的暴汗在热空气中蒸发。
中间,方如萍的丈夫来了一趟,也就是她叔父。妈出事以来,这还是筱筱第一次再见到这个叔父。
印象中,叔父总是穿着清凉,化很浓的妆,与朴实的农村生活有些不搭。
一同来的还有她小堂妹,黑黑瘦瘦的,三角小眼,厚嘴唇,跟方如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叔父过来打了声招呼,就夹着腿直奔厕所,很快里面传出了嗤嗤的水声。姥姥尴尬地笑了笑,姥爷忙用胳膊肘捣了姥姥一下,停下手里的活招待小堂妹。
洗完手坐到客厅剥了个橘子,叔父才问筱筱,“你嗲嗲呢?”
不等筱筱回答,他又说:“哦,忙学生补课是吧。”
姥爷问:“怎么有闲来农村了,宾馆不用管啊。”
他说:“嘿,雇人家看呗,老在那儿杵着还不把人憋疯?”叔父长嗲嗲两岁,以前在食品厂做工,后来在商业街开了家小宾馆。
他扫了眼快铺完的小麦,说:“你们忙吗?忙我下次再来。”
姥爷没吭声,姥姥急着说:“不忙不忙,也就这点活。“叔父的突然到来让氛围变得奇怪起来。
尽管他一张嘴说个不停。东家事西家事,又是宾馆里见到什么奇怪的人,还半真半假地笑话起几个附近过得不如意的农村老表。
要说叔父长相倒也标致,脸型和嗲嗲大差不差,就是右嘴角坐着颗嗜吃痣,没由来给人一种刻薄的印象。
他身上有股浓烈的香水味,叫人难以忍受。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筱筱借口溜了出去。
外头艳阳高照,站着不动汗也流个不停。再回家时,叔父已经不见踪影。麦子也铺完了,姥爷坐在门口纳鞋底。
筱筱进屋时提了嘴,“姥爷,你不热吗?”
“我这把老骨头现在只知道冷,哪还知道热”姥爷长吁了口气,脸上的沟壑变深了许多。
筱筱愣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自己的影子渗进红砖墙的水泥缝隙,心里乱七八糟,
到后来也是在记不清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
突然姥爷拍拍她的背,压低声音,你这个叔父啊,自从你妈出事儿就来过家里一次,平日里影都不见。”
“这不来了,东拉西扯,半句也不提正事儿。这可是你亲叔父呢。”
半响,筱筱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