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不争气的泪水已经涌了出来。
“妈蛋,被看到了又如何?”筱筱抹抹眼爬起来,又另外绕了条路趴到有窗口的那边。
撑着窗沿,她一眼就看到了嗲嗲。
隔着玻璃,她也看得清楚是嗲嗲,他浑身汗津津的,修长脖颈上淌出几道清泉。
嗲嗲躺在一张枣红色木桌上,脸撇在另一边,看不见表情,嘴里咬着一顶米色凉帽,一只手紧紧抓着桌棱,指节泛白。
方如萍狞笑着跨坐在中间,桌子抵着墙,每次晃动都会咚的一声响。
从没见过一个人的肚皮这么难看,一圈圈的褶皱长得像牛粪。
天杀的方如萍!此时此刻,筱筱真想冲进去一刀结果了她。
突然间,嗲嗲浑身一颤,骤然松开紧抓的手,转而主动抱住了方如萍,含着布料发出断断续续的奇怪声音。
霎时间,筱筱感觉所有前尘往事幻化成奔腾的万马冲击过来,她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今夕何夕。
等到她苏醒时,方如萍在对着她笑,甚至还眨了眨眼,黑铁似的脸膛滑稽而又狰狞。
筱筱被吓了个哆嗦,转身翻过猪圈,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越过门廊时,她甚至忘记踩缺口,直接用尽全力往对面的花椒树上梦幻一跃,最后当然是没跳过去,在地上摔成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
当是时,晴空万里、天清气朗,筱筱心下一片茫然,身心俱麻。
她回到麦田喊了好几声小姑,又在田垄走了一个来回,才有人出来。是嗲嗲,他戴着一顶米色凉帽,叉着腰站在地头。
筱筱转身朝他走去,远远地就问:“我小姑呢?”
“有事儿先回去了。”嗲嗲面无表情,凉帽下红潮未退,白皙的脸蛋泛着水光,像刚从河里捞出来。
不等筱筱走近,他就转身往养猪场大门走去,衬衣背后湿漉漉的。
他步履有些奇怪,但依旧如往常一样轻快。他的演技似乎一直都是一流的,只是筱筱现在才知道。边走,他还边回头问:“你怎么来了?你姥爷呢?”
方如萍在走廊下坐着,她的大肚皮已经收进了衣服里。看侄女进来,她忙起身,满脸堆笑:“铭筱来了啊,你姥爷做啥好吃的了?”
筱筱自然是没理会她,放好盒饭和饮料就要离开。
嗲嗲这才出来拉住女儿要一起吃,连说反正饭菜足够。他摘了凉帽,换了件衣服,俏脸白里透红。他从身边经过时,带出一缕清风,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筱筱坐在地上,勉强用手摆了摆说不想吃,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突然,嗲嗲捧起她仔细端详,问起:“你的脸怎么了?”
“是在和我说话吗?”筱筱茫然地摇了摇头,感觉对很多事都没法反应了,几乎要退化成一个婴孩,看着越凑越近的嗲嗲的脸,只想着上去亲一口。
因为在小时候开始和嗲嗲分房睡时,唯一的安慰是等她上床之后嗲嗲会来吻她,能在她房内呆上一会儿,哪怕时间很短。
当温馨的脸庞俯向她床前,她的嘴唇能感受到嗲嗲的存在,就能吸取到安然入睡的力量。
今天不知是怎么搞的,莫名地难受将她推远,没法子持续性地接触,她强忍着想多亲两口,却感到喉头一阵翻涌,大口呕吐起来。
“筱筱你怎么了?”嗲嗲的脸又一次贴近,她却再也抬不起头,骄阳似火,只感觉冷得要命,从背后延伸出来的温暖的手不断轻拍。
方如萍好像也围了过来。模模糊糊地,嗲嗲似乎抱住她哭出声来。
筱筱烧了两天三夜,感觉整个人云里雾里,时而如坠冰窟,时而似临炎炉。各种人事都跑到她的梦里来,从小到大她都没害过这么大的病。
因祸得福,有时偶尔醒来片刻,她伸手就能触碰到嗲嗲微凉的脸颊。
引导着嗲嗲把脸凑过来的刹那间,她能充分地感受到她嘴唇贴着的嗲嗲那部分脸颊的肌肤的温存。
这种事情在她稍大些的时候,特别是上小学后,就会惹得妈不高兴了,妈总认为这类道晚安的仪式纯属荒唐,嗲嗲也觉得她应该早日放弃这种需要。
不过现在,筱筱毫不费力地又回到了她生命之初的往昔,重新体验到她幼时的美好。
就像是在冬天的房间,从离暖被窝稍远、早已变得冷嗖嗖的地方,吹来一股股沁人心脾的凉风。
据姥爷说,当时她脸上只是擦伤,还是手上伤得重,骨头都露了出来,缝了二十来针,今她左手掌上至今还留着一道狭长的疤。
至于是怎么弄伤的,嗲嗲从没问过。姥爷倒是问过几次,她瞎扯一通就蒙混过关了。虽然每次说法都不尽相同,但姥爷似乎毫不怀疑。
期间期末考试成绩出了,考得很糟,有史以来第一次跌出班级前十名,嗲嗲显然有些不满,却也没说什么,只提到不应该玩太久手机。
说这些话时嗲嗲正给她上药,小手掌心遍布红肉芽,灯光下的那双眼眸明亮温润。她吸了吸鼻子,没有反驳。
养猪场一别,许久未见方如萍,直至七月下旬伤口拆线后,嗲嗲终于不用那么无微不至地照料她,她也时常一个人在家。
那天嗲嗲出门买菜。筱筱自己冲完凉出来,空气里飘着股不同寻常烟味。
方如萍已经在院子里坐着了,大热天的,还人模狗样地穿着衬衫西裤,一面抽烟,一面流汗,真像条狗。
“手好点了吧?”方如萍笑着问。
伤口刚拆线,洗个澡都得小心翼翼。筱筱单手擦着头,撇撇嘴,不作理会。
“筱筱啊,婶婶对不住你。”
筱筱也没答话,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走,刚在床上坐下,方如萍又跟了进来。
“还有事儿?”筱筱语气不善。
方如萍嬉笑着递过来一根烟,说:“哦,伤员。”搞得筱筱现在是真想一拳打死她。
接着,她又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人啊,都是忘恩负义。”
“你什么意思?没事儿快滚!”
“你啊,跟你妈一副脾气。”她啧啧两声,拍了拍侄女肩膀,“铭筱啊,婶婶是真想给你说几句心里话。”
筱筱冷哼一声,闪开肩膀。
“那天你看见了吧?”她又凑近了小声说道。
筱筱刷地红了脸,感觉还没好利索的左掌心正一下下有力的跳动起来。
“你也喜欢对不对?”方如萍继续压低声音,“说实话,李铭筱,你就没想过这事?鬼都不信。”
“滚!”筱筱攥紧拳头又是一拳挥了过去,可惜这次被她闪了过去。
方如萍得意地笑了笑,“青春期嘛,谁没有过?别看婶婶大老粗没什么文化,却也不是傻子。”
“你嗲嗲这样的,石女都想碰上一碰。更别说小屁孩,哪受得了?”
筱筱眼皮一抬,盯着天花板,想到床底下应该有根拖把棍。从这里到院门口,她能打方如萍几十棍。
正要有所行动时,方如萍却在她身旁坐下,支支吾吾半晌,最后说:“有个事儿告诉你,可别乱说。你小堂妹。”
“呵呵,老早就和你叔父说不清楚了。”
方如萍一走,院门里就起了风,筱筱回转头来一看,有株小草颠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