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筱筱就起来了,一泡长尿几乎要把她憋死。
上个厕所,又到洗澡间洗了把脸。刚要出去,一撇脸就扫见了洗衣篮里那套睡衣,心里怦怦直跳。
卧到床上,好久才平静下来,翻出笑傲江湖。纷飞的的剑雨,无敌的向问天,豪情万丈的江湖世界历久弥新。
虽然早知如此,但当读到向问天带着令狐冲左冲右突时,筱筱还是激动得要欢呼雀跃。
正看得入迷,门被推开,“亮着灯在干嘛,喊你也不应声。”
筱筱抬头看了嗲嗲一眼,扬了扬手中的书。
“你还吃不吃饭啊李铭筱?”嗲嗲问。筱筱才发现窗外已艳阳高照。
出了门,洗衣机轰鸣作响,睡衣已不见踪影。径直走向厨房,还是那老三样,油饼、鸡蛋疙瘩汤、拍黄瓜。
嗲嗲还在外头笑话说:“年纪轻轻就老年痴呆了?分不清早晚。”
筱筱突然就心头火起,啪地摔了筷子。过了许久,嗲嗲才问:“怎么了?”
隔着门帘,她回说:“天天都是这点东西,吃不烦啊。”
“长本事了还,想吃什么你可以自己做去。”
“不吃了!”她甩门而出。
又上了姥姥院里,吃过饭一直到响午,新闻里尽是泛滥的长江水。姥姥咂着嘴,鼻唇间的沟纹显现,说起她的抗洪往事。
姥爷直摇头,说老伴瞎扯,她当兵那年头旱得要死。
筱筱两耳竖起,倾听隔壁动静,殷切奢望嗲嗲能来喊她吃饭。但当然没有,筱筱有点忐忑不安,又有点决绝的快意。
饭间姥爷问她,“不用给你嗲打声招呼?”
筱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饭毕,陪着聊了会儿天,她实在呆不下去了。姥姥家能把人憋疯。那种无处不在的衰老气味说不出是该敬畏还是厌恶。
晚饭时家里饭菜换了花样,嗲嗲出了一身汗,“有个吃就不错了,你以为换个样容易?差点把你嗲热死。”
饭间,嗲嗲问她这几天在看什么书。
筱筱回答道是笑傲江湖。问好看不,她也说还行。嗲嗲啧了一声,幽幽地说:“这么有本事儿,还回来干嘛?”
筱筱半个包子塞在嘴里,差点噎住,她有个很会呛人的嗲。
那天真的又热又闷,奇怪的是,等到吃完饭上楼她才发觉自己也出了汗。
她们躺在楼顶,却像是睡在蒸笼里。空气黏在身上,让人呼吸都困难。姥姥罕见地呆到九点才下了楼。
姥爷在一旁摇着蒲扇,一会咒骂老天爷怎么还不下雨,一会叮嘱她可得小心点别半夜给雨淋坏了。
可能包包子热得够呛,吃完饭嗲嗲就呆在房间里,没有上楼。
虽然热浪黏人,筱筱翻了几次身,还是渐渐阖上了眼皮。毕竟几天都没睡个好觉了。
又是一阵熟悉的响动。几乎条件反射般,筱筱腾地就坐起身来。大门确实在响,叮叮叮,应该是敲在门框上。
也许是风,或者野猫野狗啄木鸟?她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
然而,父母房间传来了响动。开门声。细微轻快的脚步声。几不可闻的说话声,像在争执什么。大门似乎开了。
衣服的悉索声。争执声,“跟你说过不要来了不要来了,你非要来。”“怕啥,没事儿的……
大门闩上了。两种脚步声。脚步停顿了下,说话声。两种脚步声继续。客厅门闩上了。模模糊糊的关门声。
一旁姥爷睡得正香,筱筱却辗转反侧、坐立难安,心中思绪万千。她知道方如萍会再来,但没想到是今天,毕竟昨天刚来过。
脑子飞快转动着,筱筱像是徘徊在一个遍布锦囊的走廊,却没有一个点子能解燃眉之急。
约莫十来分钟后,筱筱还是决定向楼下走去。楼梯口听不到什么声音,她小心挪到窗外。果不其然,她几乎要哭出声来。
后来的人生里再没有哪一天热得过这个夜晚,身体抖成了筛糠,沮丧而失落的汗水从她毛孔中汹涌而出,靠在墙上就能浸出个人影。
这场风暴也不知持续了多久,遥远的像是列克星敦的舰艇返航时的鸣笛,总之在嗲嗲压抑而又声嘶力竭的那一口长气声中归复平静。
夜晚却并未就此结束。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方如萍说要去洗个澡,嗲嗲当然不愿意,让她快点走。但方如萍嬉笑着一通逼话,嗲嗲也拿她没办法。
方如萍扣着自己牛粪似的肚皮晃荡着出来,龇牙咧嘴的,多么猥琐的一条老狗啊!
筱筱躲到楼梯下,待洗澡间响起水声,才悄悄上了楼。途经窗口,嗲嗲似乎尚在轻喘。
躺回凉席上,那团剧烈的岩浆又在体内翻腾,怎么也吞咽不下。
筱筱捏了捏拳头,站了起来。一路大摇大摆、磕磕绊绊,不得不说第一次扮螃蟹她就有了三分像。
洗澡间尚亮着灯,但没了水声。筱筱站在院中,先喊了几声嗲,作势要去推洗澡间的门。
嗲嗲几乎是冲了出来抵住门,衣襟凌乱甚至没有下摆。他声带紧绷,“我正要去洗,落了衣服。”
就这短短一瞬,他就擦身而过,进了洗澡间,并迅速关上了门。
此时此刻李铭筱心中除了熔岩,还升腾起了嗲嗲猝不及防下通红的脸颊、淋漓的汗,以及惊慌迷离的眼神带来的快意,
“有空调你不用,是不是有病啊。”她发着抖嚷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奔流而出。
闷热来的快,去的也快,在秋季的第一场雨落下后,世界翻了新。
张欣雨进来时淋成了落汤鸡,却依旧一副乖巧的模样。
嗲嗲给她换了身衣服,不过有点小,球衣变成了贴身背心,直让嗲嗲连连称赞,夸她长得高。当然,衣服主人注定是要中枪的。
“筱筱你别挑食,早晚也有这么高的,不然以后可就成小矮人了。”
凭什么他还能这么‘张狂’?筱筱不由涨红了脸,盯着电视没有吭声,胸中却燃起一股烈焰。
进了她房间,张欣雨立马原形毕露,做了一个抽烟的姿势。
筱筱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一同吞云吐雾、嬉笑怒骂,整得房间跟仙境似的。
而没多久,嗲嗲推门而入,撕碎了这一切,手里还端着一个果盘。张欣雨啪得一下把烟灭了。
“李铭筱你过来。”许久,嗲嗲才开口说了一句,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秀气的脸蒙上了一团黑影。
筱筱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半天没有动,虽然手里的烟已经有些烫手。张欣雨轻轻踢了她一脚。
“你过不过来?”嗲嗲又说了一句,语气稍重。
胸腔里还有团火在烧,她不可能低头。于是她把烟头丢掉,用脚碾了碾,这无疑是在示威。
“李铭筱!能不能听话!”那是嗲嗲从未有过的语气,果盘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管好你自己吧!”她不甘示弱地吼道。
对面那双清澈的眼眸被激起了几缕波澜,以瞳仁为中心迅速荡开,最后化为蒙蒙水雾。
窗外的雨滴,一滴滴清晰,透过水珠的折光,嗲嗲的震惊、惶恐以及伤心尽收眼底。
毫无疑问,她赢了。跑入冰冷的雨幕那刻起,筱筱却瞬间感到浑身都在燃烧,手脚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在张欣雨家,张欣雨不住地骂她发什么神经,又安慰她回去乖乖认错准没事。
在窗外淋漓的雨声中,她度过了湿漉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