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月菱仍不时来找他,陪他闲聊,给他送些东西,而他也默许了这善意。不过,应他的要求,只准在没人的时候来,在孤僻的小巷里见面。他怕少女因此受牵连,被说闲话甚至被众人讨厌。
这少女真的对他丑陋的容貌不以为意么?又或者,强烈的同情之心,让她抑制住内心的厌恶。白洛时常为此思索许久。除却捡些破烂卖钱,到实在找不着人手的人家求着去当雇工......除却这些生计之事外,他便一心只想着月菱。
他恋上她了么?心里总是想着她,但是......不知道这种情感是不是爱恋。如果是的,那么也不过是一个永远深埋于心底的笑话。
......
冬日的下午,郊外的小屋第一次来了人。来人是一个样貌可爱的女孩,穿着蓝色连衣裙,白袜的脚上套着一双黑色低跟皮鞋。她手上捧着一包东西。
“你是?”白洛盯着眼前的女孩。
“我,我是月菱的妹妹。”女孩甚是紧张,仿佛面对一头凶兽。
“来干什么?”白洛对她笑了笑。
“入冬了......姐姐让我来给你送点厚衣服。”女孩说着,递出手中的一包衣服。
“你叫什么?”
“月铃......姐姐和其他孩子平常都叫我铃。”铃说着,避开白洛的眼睛,不敢与他对视。
“再见了......”铃匆忙想要离开。
“再见。”
......
春天的早晨,他和月菱一同在郊外散步。
他们路过一条小溪,在旁边驻足。
“你说,人的一生,是不是也就像这溪水一样,短暂流去呢。”月菱突然感怀道。
“也许是吧,但有时候,我就巴不得自己这一生快点流逝掉。”他说着,低头注视着溪中正在欢游的鱼儿。
“......这样吗?”月菱语气怪异。
“我是个被抛弃的孩子啊,虽然这么说很恶心......我是被抛弃了的。”
“虽然和你不一样......不过,我也曾被抛弃哦。”月菱缓缓说道。
“你?”
“年幼时,母亲带着我和尚是婴儿的妹妹回到这座城市......没死在路上是个奇迹。之后,我们就由叔叔照应,叔叔是做生意的,也算富裕,本来过得也还算是幸福呢,”她顿了顿,“可有一天,母亲突然出远门了,自那以后再也没回来。”
“你喜欢母亲吗?”白洛面对溪流,并不看她,问道。
“喜欢啊......喜欢得不得了,可那又有什么用?”
“没有用呀......再多的情感,在现实面前,都只是无用的废料。”白洛说着,看向少女的眼睛。
那双明亮的眼睛,透出了某种深沉的哀思。
“不该和你说那些消极话的,真是抱歉。”
......
这天的夜晚,他在约定的巷子里等着月菱。他不停踱步,徘徊着。约定的时间到了吧,怎么那人还没来?听到窜窜的动静声,是那人来了吗?不,什么也没有。
远处的路灯已经点上,明晃晃,静悄悄。
清脆的鞋跟与石板路面碰撞的声音传来。那人急匆匆地赶来赴约了。
“抱歉哦,临时有一点事情。”月菱歉意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话说出口,他便后悔了,自己不应该过问她的私事吧。
“是我叔叔。他打算和商队一起,去远一点的大城市做生意。”月菱说着,咬了咬嘴唇,“他说要带我和菱一起去。”
“这样啊,”白洛故作不在意道,“你们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月菱没有作声,默默将一直拿在手上的一个小提袋打开,拿出里面装着的一只兔子布偶。
“这个......送给你。”
“哎?”白洛惊讶道,“虽然不适合我......但我收下了。”
那一天,他好开心......可又好悲伤。
......
距离那次见她,已过去七天。
这天,闲人们又找上了他。为首的是一个青年男子。
男子一把抓住他,狠狠推了他一把。
“小子,见到哥们怎么理都不理,这么嚣张!”
白洛久违地怒了。
“滚。”白洛语气强硬。
“给你脸了?几天不见尾巴翘上天了!”一旁一个强壮的男子将白洛打倒在地。
“打他,这小子,今天打到你认罪为止!”闲人们围住他,两个人按住他,其他人肆意踩踏着。
“服不服?服不服?不然打死你。”
“滚......我叫你们滚!”他声音几乎歇斯底里。
死命挣扎着......可身体被死死按在地上。
拳打脚踢之中,白洛破旧外套的扣子松开,裹在外套里的兔子玩偶暴露出来。
“这什么玩意?娃娃?笑死哥了。”青年男子说着,扯出外套里的玩偶,狠狠将它撕破。
白洛的头部不知被谁用力击中。他昏迷了。
待他醒来,闲人们已经离去。
白洛急忙摸起被仍在身旁的玩偶。白色的棉絮从黑色的布料中露出,兔子的脸皱成了一团,说不出的怪异。
他拿着玩偶,站起身来。要补好它。
想着,他来到城里的裁缝铺。
“你就是那个捡破烂的?”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道。
眼前是一个约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整齐的旧衬衫。他是专门补衣服的。
“是的。如果可以,请您缝好这个娃娃。”白洛声音有些轻——轻得哀戚。
“两络。这娃娃用料还不错。”络是这里的钱币。
白洛一时间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开口。
“你—带—够—钱—了吗?”男人把声音拉得很长,显得像逼迫。
男人心中厌烦至极,但又压住厌恶,怀着一种怜悯的心态,自以为耐心地,和眼前的丑八怪说话。
“我可以先赊账......”他声音一下子极细。
“去去去!别妨碍我做生意!丑得要死!”男人把他赶了出去。他想,赶走这种无耻的怪物,即使对于仁慈的人来说,也是允许的。
白洛就被赶了出去,走在街道上。
当夜,一大群人围在广场上,喧闹沸腾着。
“好像是之前出去的商队的消息......”身旁有人议论着。
闻言,白洛凑到那边上。人群中间,一个强壮的青年正在哭泣。
人们问他怎么了。他说,商队被劫,他一个人拼了命侥幸逃回来了。
去的人,大概都不能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