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风突然变得粘稠起来,带着雨后苔藓的腥气和金属锈蚀的味道。木唐莲屈腿坐在窗口时的身形投下狭长的阴影,头盔面罩反射着巷底透进的微光,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生命镭射枪的枪口纹丝不动闪烁着维持能量蓄力的蓝色光晕,散发出令人皮肤发紧的低鸣。
“你是什么时候……”
浮士德眼睛的余光不由自主地朝后瞄去,打量着几乎是忽然出现的木唐莲,声音比刚才显得低沉了不少,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依然保持着双手端弩从后面威胁灰喉,指节因为紧贴扳机而泛白,虽然面无表情,但此刻内心却像绷紧的弓弦。
“感到奇怪吗?”
木唐莲嘴角出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她从窗沿跃下,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生命镭射枪始终稳稳指向浮士德的头部:“道理很简单,你或许可以隐身但绝对无法屏蔽自身产生的热量,只需使用热成像功能加以追踪,再加上你在贫民窟边缘错综复杂的巷道里来回穿梭的特性,逮到你轻而易举,换句话说……”
话至此处,生命镭射枪的枪口已经抵至浮士德的后脑勺,枪口蓄力能量的低鸣变得清晰可见。
“你当时不应该偷袭我拷问的人,这让你露出了破绽。”
说完,木唐莲句末的语气里多了些许隐隐约约的嘲弄。
“是谁?”
挨敌人反将一局深陷致命关头却被不明人士出手相救。灰喉既好奇又保持着警惕一点一点地回头看去,纤细的后颈因刚才与浮士德紧张的对峙而沁出细密的汗珠,黏住了工作服的衣领。
“豪快者?”
灰喉一下就明白了来者是何人,虽说那五位里并没有服饰主色调为黑色的豪快者,但结合对方手上造型奇特的“铳械”和女性的口音便不难看出,眼前的人正是豪快者里粉色的那位。
“现在,老实点,放下武器,双手举起来。”
抵在浮士德后脑勺的生命镭射枪枪口力道大了几分,木唐莲不容置疑的话语里兼带着些许嘲笑的语气:“别想耍花招,身为整合运动的干部,你肯定知道我们五个手里的这些家伙威力有多大。”
木唐莲的话带着隐形的威慑,事实也确如她所说,浮士德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低头接着照做,手一松扔掉了等同于自己第二生命的弓弩,再把双手举过头顶,然而他并没有完全妥协,平静的灰眸中依然藏着一名老弩手的锐利,脑海中正迅速的演算着各种逃离的行动方案。
灰喉也下意识把浮士德掉落在地上的弓弩踢到了一边,然后重新抬起弓弩谨慎地后退几步,与木唐莲保持着一定距离,形成了对浮士德的包围之势。
“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把我活捉回去然后向罗德岛的高层邀功吗?”
巷子尽头的风吹来,卷起几片破旧的报纸,飘过三人的中间。浮士德干裂的嘴唇突然轻启,面不改色的质问起木唐莲:“告诉我豪快者,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对感染者扣下扳机的?憎恨?恐惧?又或是你们罗德岛所标榜的那种'大义'?”
浮士德的问题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并非声响,而是愈发凝固的沉默。生命镭射枪枪口那持续的、仿佛能钻入骨髓的低鸣,成了这片沉默中唯一的背景音。木唐莲的头盔之下看不清任何表情,但那股透过假面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却比任何表情都更具压迫感。
“哼……”
良久,木唐莲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声音就像从风镜假面后挤压出来的,不带一丝情感的波澜,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轻蔑的笑意:“'心态'?放我这儿我不过是工作,目标、威胁、清除,就这么简单。老娘可没有那些多余的道德准则,少给我耍道德绑架的那一套。”
“真是……符合你们风格的答案。”浮士德低声说道,他缓缓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了脚边那摊浑浊的积水上。水面倒映着他被枪顶着头的狼狈模样,也映出了木唐莲和灰喉的轮廓:“你们和那些把感染者当做牲畜的乌萨斯军人,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他们杀人是为了取乐和宣泄,而我们,是为了让像梅菲斯特那样的恐怖分子彻底闭嘴,然后结束这场无聊的战争。”
木唐莲的语气陡然转厉,抵着浮士德后脑的枪口猛地向前一顶,迫使他一个踉跄。
灰喉的心也随之猛地一跳,她几乎是本能地将弓弩的准星对得更稳了一些。巷子里的气氛已经从对峙的紧张,滑向了一触即发的危险边缘。她能感觉到,浮士德那看似顺从的姿态下,肌肉正以一种极细微的幅度悄然蓄力,好似一条准备弹射而出的毒蛇。
“你呢?”浮士德的目光又转到了灰喉身上:“你们的领袖,那个卡斯特是否也教导你们,只要目的崇高,就可以无视过程中的鲜血与哀嚎?”
浮士德的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犹如毒藤一样缠绕上来,让灰喉握着弩的手臂感到一阵莫名的沉重。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变得紊乱。她想反驳,想大声告诉他整合运动的极端行为给无辜的人们带来了多少灾难和痛苦,给其他感染者带来了怎样的风评舆论,想告诉他罗德岛是为了拯救更多的感染者……然而,当她迎上浮士德那双平静又显得饱经风霜的眼睛时,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见对方迟迟没有作出答复,浮士德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无法察觉的弧度,他赌对了,这个弩手是真心的青涩幼稚。浮士德的手不经意间偷偷地摸向腰间……
“不要把你们的道德准则强加到别人身上!”
木唐莲严厉地打断了浮士德的“说教”,她持枪的手稳如磐石,食指在扳机上不耐烦地轻轻敲击着:“雪山崩落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你们的过去我们无从得知也不想去了解,倘若你们将自身的不幸施加在别人身上,那你们就是一群活该变得更加不幸的懦夫!即便是默许身边的人肆无忌惮的挥下屠刀那也是狼狈为奸!你是,那个梅菲斯特更是!参与进来的无人能将自己置身事外!”
“无人能……置身事外……”
木唐莲的话语犹如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刺入灰喉混乱的思绪。它没有带来任何解答,却用一种粗暴的方式,戳破了那层由哲学思辨与道德拷问构筑的脆弱气泡,不是“点醒”,而是“惊醒”。顷刻间,浮士德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木唐莲那藏在头盔后冰冷的杀意,以及巷道里湿冷腐败的气味,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变得清晰而尖锐。
危险。
这个词像警钟一样在她的脑海里轰然作响。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陷入了何等愚蠢的境地——在生死对峙的战场上,她居然任由敌人的言语将自己拖入无解的泥潭。这短暂的失神,在这样的情境下,无异于自杀。
自房檐处低落的水滴砸在积水中,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啪嗒”声,如同在为这场对峙倒数计时。灰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木唐莲和浮士德之间来回移动,试图从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找到一个可以让她重新站稳脚跟的支点。
就在这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作为罗德岛里一名初出茅庐的弩手,灰喉对目标最细微的动态变化有着极其强悍的直觉。她捕捉到了浮士德那只垂在腰侧、看似因顺从而放松的手,正在以一种极其隐蔽而流畅的节奏,向着他大腿侧旁的铳套挪动。那不是紧张时的肌肉颤抖,也不是疲惫时的无意识动作,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早已刻入骨髓的战术起手式。
他要动手!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般的刺激灰喉的全身。警告?还是直接射击?她的思维瞬间分裂成两个互相搏斗的小人。大声示警?可能会立刻触发对方的行动,让有准备的木唐莲也陷入被动。直接射击?一个弩手怎能在友方与敌人同处一个位置时不顾误伤的风险扣下扳机?
这零点几秒的犹豫,在此刻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而对于浮士德来说,这零点几秒,已经绰绰有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