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龙门的另一端,在四环与贫民窟犬牙交错的地界,空气中的味道悄然发生了变化,四环主打工业区的煤灰味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混杂着腐烂与潮湿的气息所取代。
灰喉和木唐莲(黑铁牛)的身影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鬼魅,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间飞速穿行。她们的鞋底踩在堆积的废弃纸张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会踢到生锈的瓦楞铁皮,带起一片刺耳的刮擦声。这里的光线被高耸的、胡乱搭建的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一道道狭长而阴冷的暗影。
“整合运动……就把这里当成了巢穴吗?”灰喉的声音压得很低,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敌人的角落。她的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对周遭污浊的环境感到本能的不适。
“嗯。”
木唐莲没有放慢脚步,只是侧过头,用一个简洁的音节予以肯定,她的眼神掠过一处墙壁上早已干涸的暗色污渍,记忆的闸门被瞬间冲开,那几日前的紧张与血腥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几天前,我们为了护送一个目标,刚来过贫民窟。”
听到“护送目标”,灰喉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想起了一些从罗德岛情报网络里听来的、未经证实的传闻。她调整呼吸,紧跟在木唐莲身后,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审视与反感:“我听说……你们的队长,那个‘豪快红’……他利用粉尘爆炸,把一整栋楼的整合运动士兵……”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蕴含的惊讶与指责,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猜对了。”
木唐莲几乎是抢着回答,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她在一个拐角处猛地停步,侧身贴墙,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了数秒,又看了看豪快手机上显示着浮士德踪迹的地图,确认追踪无误和前方安全后才继续前行。这种司空见惯的警惕,早已融入了她的本能……
木唐莲继续说道,就像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但别无选择。当时的情况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我们被死死地包围。而我们的保护目标,又偏偏在那时候矿石病发作,失去了行动能力。唯一的路线,就是从楼顶转移到另一栋建筑撤离。”
说到这,木唐莲顿了顿,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那是一种混杂着无奈与疲惫的沉重感:“为了确保我们能安全撤离,为了扫清追兵他必须那么做。”
“但那未免……太残忍了……”灰喉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无法想象,几十个生命,被禁锢在一栋狭小破旧的居民楼里,然后被瞬间升腾的火焰与气浪吞噬……那幅画面光是凭空想象,就足以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战栗。
木唐莲忽然转过身,迫使灰喉停下了脚步。在巷道狭窄的光影里,偷窥下,黑铁牛的风镜显得异常明亮而坚定。
“现实,灰喉,现实总是会用最粗暴的方式,撕碎我们那些美好的幻想。”木唐莲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别无选择,作为领队,他必须为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负责。有时候,负责的方式,就是亲手去做那些最肮脏、最冷血的事。”
看着灰喉依旧无法释怀的表情,木唐莲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软化了下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更为复杂的情绪,那是旁观者才能看清的悲悯。
“但……相信我。”木唐莲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我们五人当中,他才是那个……最不愿意对任何一个感染者刀剑相向的人。”
灰喉听后哑口无言,她无法反驳,却也无法轻易接受,贝齿无意识地轻咬着下唇,一种混杂着不甘与迷茫的情绪在胸中翻涌。她只能沉默地跟上,将这份纷乱的心绪暂时压下。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抽泣声,穿透了巷道的死寂,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呜……呜呜……”
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哭声,脆弱、无助,像一只迷途的幼兽。这声音仿佛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灰喉心中所有的矛盾与挣扎。那些曾经因为自己的偏见与冷漠而伤害过的感染者的面孔,那些不分场合、不顾他人感受的歧视言语,此刻都化作了灼热的愧疚感,在她心头猛烈燃烧。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去弥补,哪怕只是为了此刻这一个哭泣的孩子……
几乎是出于本能,灰喉的身形猛然加速,化作一道灰色的影子,朝着哭声的源头狂奔而去。
“喂!灰喉!”
木唐莲的惊呼声从身后传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当她追至一个拐角时,眼前赫然出现了三四个岔路口,每一条都幽深曲折,通向未知。灰喉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片由陈旧钢筋混凝土所构成的迷宫之中。
另一边,灰喉循着哭声,冲进了一间临街的商铺。店铺内部的景象让她心头一凛——这里太空了,空得诡异,地面上没有一丝杂物,货架被搬得一干二净,甚至连暴徒洗劫过的现场都不会如此“干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爸爸……妈妈……”
哭声从店铺的最深处传来。灰喉端平了手中的连发弩,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店铺内的每一个阴暗角落,一步步向内挪动。最终,在店铺最里侧的角落,她看到了那个蜷缩着身子、捂着脸哭泣的小女孩。
灰喉缓缓地、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自己战术装备发出的轻微声响会惊吓到她。她在女孩身边单膝蹲下,收起了散发着冰冷杀意的弩,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与女孩保持齐平,声音也放得前所未有的柔和:“没事了,我来救你了。”
她伸出手,轻轻地搂住女孩微微颤抖的肩膀,“我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
小女孩闻声抬起头,那是一张挂满泪痕、惊恐未定的小脸。她摇了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抽泣道:“有、有人告诉我……要待在这里不能动……他说,这样爸爸妈妈就会回来接我……”
“先离开这里。”灰喉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悬在心头。她没有时间深究,只是更坚定地抱了抱女孩,然后牵起她冰凉的小手:“我带你去找你安全的地方。”
然而,当灰喉牵着小女孩刚刚走出商铺门口,还没来得及踏出第二步时,头顶的阴影突然压下!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十几道身影从商铺二层的窗户和屋顶上接二连三地跳了下来,沉重的落地声扬起一片尘土,将她们的退路死死封住。
灰喉下意识地将小女孩一把拉到自己身后护住,锐利的眼神瞬间扫过眼前的敌人。白色兜帽外衣、白色面具,已经说明了他们均来自整合运动。
这些整合运动士兵将灰喉和小女孩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阵。灰喉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小女孩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攥得更紧了,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再看她那张已经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的脸,灰喉瞬间明白了一切。
“居然……拿一个孩子当诱饵。”
灰喉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反手再次抄起弓弩,乌黑的箭头对准了正前方的敌人:“你们未免也太卑劣了!”
“我们……我们也不想这样!”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整合运动士兵,双手紧紧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军用砍刀,他的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充满了颤抖。他身旁另一个瘦弱的士兵也跟着反驳,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灰喉的眼睛:“要是不打倒那些‘黑衣服’的……我们、我们大家都会死的!”
“我要保护这个孩子。”
灰喉听后,眼神变得愈发锐利,弩机上弦的轻微“咔嗒”声在死寂的对峙中格外清晰。她将孩子更紧地护在身后,声音里是不可动摇的决绝。她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每一个包围者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低喝: “给我——让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