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十分钟后。
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陷入昏迷的灰喉而言,那是一段被黑暗吞没的真空时段——没有梦境,没有思绪,只有空白。而当意识像潮水般缓缓回涌时,第一波袭来的不是视觉,而是痛觉。
头部的伤口传来一阵钝钝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贴在皮肤上。灰喉的眼皮沉重得像压着两块湿透的毛巾,她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撑开一条缝隙。映入眼帘的是斑驳的天花板——锈迹斑斑的钢梁交错纵横,破碎的石棉板露出内里黑黝黝的空洞,几缕微弱的光线从缝隙间漏进来……
这里绝不是罗德岛的医疗部。
灰喉的神经瞬间绷紧。她猛地坐起身,动作之快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额头上的纱布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微微偏移,露出下方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四周的景象飞速涌入视网膜——废弃的工业设备堆砌在角落,生锈的传送带像巨兽的骨架,墙壁上剥落的油漆和涂鸦混杂在一起。
然后,她看到了他们,豪快者们——在罗德岛一众干员们当中如同从某个超现实科幻色彩的舞台上走下来的那五位。
而在这五位战士的中央,站着一个她认识的身影——阿米娅。那个总是温柔微笑却沉稳面对一切的罗德岛年轻领袖此刻也在,她的存在让灰喉稍稍放松了些许,但紧接着涌上心头的是更强烈的焦虑。
下一秒,记忆像碎片般拼接回来。被整合运动士兵当做诱饵的小女孩、小女孩那双满是泪痕的眼睛、小女孩颤抖的小手、她害怕的哭泣声……
"那个孩子呢?!"
灰喉的声音近乎是喊出来的,带着明显的颤音。她的双手撑在身下冰凉的水泥地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急切到近乎绝望的焦灼。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中找到答案,甚至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去寻找,去确认。
"喔喔,放轻松姐妹,她已经被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那个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某种能让人安心的韵律。灰喉抬起头,看到那个黑白色的身影正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很稳,靴子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木唐莲(黑铁牛)蹲下身,将自己的视线降低到与灰喉平齐的高度,那双透过头盔护目镜看出来的眼睛里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只有平静与真诚。
"你做得很好。"木唐莲补充道,"在我赶到之前,你一直保护着她对吧?但记住了,下次别冲那么前,眨个眼的功夫你整个人一溜烟就看不到了~"
灰喉愣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是的,她确实……她记得自己用为了保护那个被充当诱饵的小女孩不顾一切的狂奔过去,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前她那捂着嘴害怕到连声都不敢发出的模样……
这一系列奋不顾身的行为,都源于当年自己不明事理对感染者恶言相向的愧疚。但现在,当有人这样肯定她的时候,她却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涩涌上鼻腔。
“虽然不确定龙门现在还是否存在所谓的'安全的地方'就是了。”
劫音介(刑事红swat)耸了耸肩,半开玩笑却又直指现状的说道。
一旁的阿米娅听后转头对着劫音介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似乎在指责他此时的说话不分场合。
"来,喝点甜的吧。"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明日德(刑事黄swat)手里端着一只有些破旧但洗得很干净的搪瓷杯,杯口还冒着袅袅的热气。灰喉接过杯子时,指尖触碰到杯壁的温度,那股暖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到手心,再顺着血管流向全身。她低头看向杯中,那是一杯颜色略显浑浊的奶茶,表面漂浮着一层细腻的泡沫,而在液体中央,还有一块正在缓慢融化的巧克力。巧克力已经化掉了大半,边缘变得柔软而模糊,与奶茶混在一起,散发出一股甜腻而温暖的香气。
"你刚受伤,喝点甜的,可以促进血糖的恢复。"明日德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认真,但刑事黄头盔下的眼神却是柔和的。
灰喉捧着杯子,却没有立刻喝。她只是盯着那杯奶茶,看着巧克力一点点融化,看着热气慢慢升腾,然后消散在空气中……一想到和浮士德那时对峙的犹豫不决和鲁莽冲动的孤军深入,灰喉的喉咙就有些发紧,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她说不出话来。
“那个,我好像一直以来都误会你了……”
煌这时走了过来,她那180cm放罗德岛里都是数一数二高的身影盖住了灰喉。煌了解过灰喉以前对感染者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因此每每见到她时都会反感的眼神自动瞟到一边选择性的把她无视。
而这一次,煌的眼中不再是故意的冷漠和厌恶,取之而代的则是对同事的认可以及冰释前嫌后的一丝欣慰。
“我之前觉得你不能理解感染者的痛苦,并因此感到生气。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也以为是在蔑视罗德岛众多感染者干员们的抗争。”说着说着,煌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但是,我听豪快粉说,你就算拼死也要救下那个感染者女孩。只要你做的事情是对的,那么我就会全力支持你,同理的如果你做错了什么,那我也会全力纠正你……所谓信任,我觉得就应该是这样。”
“……”
煌的一番话下来,让灰喉整个人一愣一愣的,那种每天和他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释然后的彷徨,使她握着被子的双手也产生了难以察觉的颤抖。
“随便你,我并没有想得到你信任的意思。”灰喉轻声说道,又脸别过一边去,就像有点不好意思那样。说完后,她这才如释重负的抿了一小口杯子里的奶茶,甜味瞬间在舌尖炸开,混杂着巧克力的醇厚和奶茶的香滑,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一些身体里残留的冰冷与疲惫。灰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睁开。
接着,灰喉再次看向周围莫名让人心安的大家,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谢谢……"
“哦咩跌多(恭喜)~哦咩跌多~哦咩跌多~”
结成开(刑事绿swat)像目睹了某补完计划的成功那样对着好的两位鼓起了掌。结成开紧跟着又凑到明日德旁边带着不怀好意的坏笑窃窃私语起来:“喂,你不觉得很像那个场景吗?就是那个……”
亲耳听完结成开突然之间的脑洞风暴后,明日德左手捂着头盔的面部一边强忍笑意一边右手推了一把同样在憋笑的结成开:“滚啊,别搞啊你你妹的!脑补停不下来了太草了……噗叽呼呼呼……”
明日德着实后悔听完了结成开的描述的头脑风暴后,现在他满脑子都是结成开口中的“煌!”“灰喉!”“煌!”“灰喉!”“煌!”“灰喉!”这两女的互相叫喊接着两人双双握手最后相互“阿里嘎多”的雷人场面。
“byd德凯……”明日德暗骂道。
“你们俩笑啥呢?”看着两个举止怪异的豪快者,博士不解道。
“没事没事,我们想到了高兴的事情而已……”明日德一边别过身掩盖自身忍住不笑的狼狈模样,又对着结成开踹了几下:“都怪你!这画面彻底挥之不去了……”
……
与此同时龙门贫民窟的另一边。
临近正午时分。阳光从破碎的云层间挤出几缕惨白的光线,却无法驱散这片区域上空凝滞的灰暗。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木料味、腐烂的垃圾味,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贫困与绝望的气息……
陈带着她的小队正在进行例行的威胁排查,她的手始终搭在腰间的剑柄上,那是一种职业性的警觉——在这片区域,危险从来不会提前通知。
然后,她看到了那道影子。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的瞬间。一道漆黑的身影从废弃居民楼的屋顶边缘一闪而过,动作轻盈得像是某种夜行性的猛禽。如果不是陈多年训练出来的敏锐直觉,她几乎会认为那只是自己眼花。但她没有。她停下脚步,抬起头,眯起眼睛盯着那栋摇摇欲坠的建筑物。
「影卫。」
陈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词汇,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复杂的情绪波动——警惕、怀疑、以及某种她不愿承认的不安。
她没有犹豫太久。陈转过身,对身后的队员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继续巡逻,而她自己则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沿着居民楼外侧锈迹斑斑的消防梯攀爬而上。金属阶梯在她的重量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但她的动作依然迅速而无声。
当陈终于踏上楼顶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让她不自禁的警觉拉满。
三个身影,全身包裹在漆黑如墨的长袍中,面部被兜帽与面罩遮蔽得严严实实,头顶上的斗笠又给他们增添了几份不安的阴影……他们站在楼顶的边缘,背对着龙门城区的钢铁森林,身形笔直得像是三根插在地面上的标枪。风吹过,他们的衣角轻轻扬起,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连风都对他们保持着敬畏。
影卫。魏彦吾的私人直属部队。
陈的手指本能地收紧了剑柄,但她没有拔剑。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保持平静与专业:
"你们怎么在这?魏长官派你们来的?"
三个影卫没有立刻回答。他们的视线落在陈身上,那种眼神……不是敌意,也不是友好,而是一种纯粹的冷漠,一种将对方视为"无关变量"的冷漠。
沉默持续了大约五秒钟。然后,站在最中央的那个影卫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某种机械般的精准:
"我们没有义务向你解释。"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接切断了陈试图建立的对话桥梁。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但还没等她开口反驳,那个影卫继续说道:"陈,在眼下这个阶段,我们之间不应该互相干涉。"
陈的下颌线绷紧了。她听得出来这句话里的潜台词——这不是建议,而是警告。
但陈依然没有退让,她上前一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不住的锐利:"那么至少告诉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又是短暂的沉默。三个影卫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种交流快得几乎无法被捕捉。然后,同一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语气里多了一丝轻描淡写的敷衍:
"我们要去排除新型感染者带来的威胁。"
新型感染者。这个词让陈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当然知道这是在指先前让她还有近卫局上上下下都吃尽苦头、尸如潮水的牧群。但令陈疑惑的是,关于制定应对牧群类感染者的对策,罗德岛那边的疫苗计划不是已经在有序的开展了吗?
"此外……"
那个影卫补充道,声音里透出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淡:"近卫局也应该尽早歼灭整合运动的主力部队。除此之外,不要再过度深究了。"
这句话说完,三个影卫便不再多言。最中央的那个影卫向后轻轻一跃——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黑色的身影瞬间融入下方阴影密布的巷道中,连落地的声音都没有传上来。紧接着,另外两个影卫也如法炮制,一前一后消失在陈的视线里。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
陈站在原地,盯着空荡荡的楼顶边缘,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她的手依然搭在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影卫……排除新型感染者……魏彦吾……”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些词汇,试图将它们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景,但越是思考,就越是能隐约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转过身,看向远处高耸入云的龙门城区天际线,那些钢筋混凝土构筑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在这座城市的表层之下,还是有太多她看不见的暗流正在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