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回忆
年幼的吸血鬼皇女站在这片血池之中。
伊莱沙低着头，她透过平静的猩红水面看到了自己的表情。
年轻的女孩皱着眉头，小巧的眉毛早就拧成了一团，一对大大的红色眼睛里写满了对于未来的迷茫，精致的脸蛋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忧伤挂在小皇女的嘴角。
她今年只有12岁，在12年前的今天，她从这片血池之中站了起来。
和莫里斯的其他吸血鬼不同，作为皇族降生的吸血鬼在出生的瞬间就知道了属于莫里斯这座城市的吸血鬼身上埋藏的最大的秘密。
他们并不是寻常的生物，神明分崩离析带来的沉重灾难从这片土地上剥夺了生命诞生的权利，而居住在这里的祖先们竭尽了一代人的智慧，终于探索出了一条能够将这个族群延续下去的方法。
他们分割了神明的一部分，冒昧地将属于死亡之神身上与生命关联最为紧密地一部分带到了这片被黑日诅咒的大地之上。
然后，先祖们用吸血鬼魔力与生命地寄托，用属于吸血鬼最为本质的宝物，用那日复一日逐渐减少地血液来滋养神明留下地碎片，终于让这个即将走向毁灭的种族获得了继续苟延残喘的能力。
那是大灾变后第80年，吸血鬼们找到了自己的真祖。
准确来说，是吸血鬼们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真祖。
睿智的老人们决定将这个秘密隐瞒起来，种族的新生儿们将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来这个世界上的，也将不会知道自己死后会去往何方。
除了一个人，那就是被选中的皇族。
皇族身上肩负着维护整个族群延续下去的任务，他们将不允许被遗忘过去的一切，他们必须坚定地接受整个族群的厚重历史，并且想尽一切办法将吸血鬼存续下去。
他们是这个文明最基本的需求本身，他们是存续。
只是这个艰巨的任务在到了伊莱沙这一代时遇到了一些问题，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用一句话就能概括。
真祖的魔力快用完了。
在「无名」离去后，吸血鬼们变成了无神之人，失去了信仰对象的他们自然没有地方去补充珍贵的魔力，只能想尽办法从遮蔽天空的黑日之中寻求让所有人生存下去的动力。
好在他们找到了一条通过真祖和血液来补充魔力以此来推动莫里斯乃至于斯普赛特正常运转下去的方法。
只是在运行了一千多年后，吸血鬼们忽然发现真祖身上蕴藏的魔力快要用完了，伊莱沙记得自己从那具尚未睁开眼睛的小婴儿身上感受到的魔力在过去几年间急剧地减少，就像是推到了一块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昔日稳定的魔力供给系统在以一个非常快的速度走向崩溃。
可能再过不到一百年，甚至可能只需要再过几十年，真祖就会丧失所有魔力。然而这段时间对于长生的吸血鬼来说也只是一代人而已。
一旦真祖失去了魔力，那么不仅仅是莫里斯会失去赖以支撑的魔力供给，黑日的诅咒也会再一次笼罩在这个族群头顶，吸血鬼们有一次失去了繁衍的手段。
年幼的吸血鬼皇女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便做出了一个决定——放弃斯普赛特的其他城市，将剩下的魔力仅仅用来供应莫里斯内部的新生儿，以此来尽可能地延长整个族群繁衍下去的时间。而在这期间，他们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来找到新的魔力来源，或者突破遮蔽天空的可憎诅咒。
年幼的吸血鬼皇女在简单制定了将来一段时间莫里斯的发展规划后，便将这个维持整个城市的运转和与其他城市交流的任务讲给了自己的手下，然后把自己关进了这片所有吸血鬼出生的血池之中，企图寻找到推动种群延续的新方法。
她回到了这片承载着过往先祖努力的地方，血池之中运养而生的吸血鬼们都会被真祖夺去记忆，这是祖先们一开始设立的用来保证吸血鬼们能够正常生活的规律，不然的话且不说这种诡异的出生方式对于人心理的冲击，单论亿万斯年的悠久岁月对于灵魂的磨损就足以让整个族群走向衰亡了。
除了对于族人的保护，满足真祖的需要也是设定这个规矩的原因之一。真祖无论被赋予了什么名字都不能改变祂作为死神一部分的事实，而作为司掌死亡之神，真祖也贪婪地剥夺着人们的过去。
伊莱沙记得莫里斯的皇家图书馆里有一本书上记载着对于「无名」最好的礼物并不是供奉一条又一条生命的死亡……
而是遗忘。
年幼的皇女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看到这本书的时候，那时候她甚至还没有诞生，甚至莫里斯都不是现在的这幅样子，祖先们才刚刚建立起这座血池，当时的那位皇族在看完那本书后郑重地将这句话刻在了血池边缘。
死亡并不代表着生命安全的离去，遗忘才是。
年幼的吸血鬼站在血池之中，来自于血脉之中的力量亲切地拖起少女娇嫩的双脚，让女孩纤细的身躯得以站立在这片血面之上。伊莱沙伸出手轻轻抚过那句刻在石头上的话，默默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她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即使莫里斯的所有人，斯普赛特的所有人，哪怕是大陆上的，天空上的乃至海洋里的所有人都忘记了面前这个婴儿的名字，伊莱沙也不会忘记祂真正的名字。
吸血鬼是死灵教徒在大灾变后一分为三分裂出来的种族，距离他们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也不过数千年而已。对于个体而言，几千年的时光忽然已经足够久远，即使吸血鬼皇族继承了数千年来每一任皇室的记忆，伊莱沙仍然感觉到自己在不断地遗忘过去的一切。
生命那脆弱的灵魂在漫长的时间的摧残下一碰就碎。
但对于族群来说却不一样，几千年对于一个族群来说并不算漫长，甚至可能还不够一个族群演化出一个新的特征，也不够一个族群从衰亡走向兴盛。吸血鬼是一个新生的种群，他们甚至可能是整片大陆上最年幼的族群之一，与自己另外两位在大灾变后分裂而出的兄弟一样年幼，就连那固守在大陆最西边的人类的历史都比他们要更加久远。
吸血鬼是一个新生儿，即使他们的前身曾经是「无名」的信徒，即使他们继承了大部分有关于死神权能的研究成果，伊莱沙还是一直在好奇为什么吸血鬼们能够仅仅花费几十年就在没有神明帮助的情况下利用一块神明的碎片，还是一块属于强大无比的死神的碎片。
但她似乎找到答案了，不仅仅是为什么吸血鬼能够凭借真祖存活下去，还有为什么忽然真祖的魔力开始以一个所有人都没预想过的速度走向衰落。
在这具泡在血液里的婴儿被先祖们冠以吸血鬼真祖的名号之前，祂有着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号——
夭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