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牢,地面的积水也已结冰。
在冰冷石块堆砌的房间里,已不复存在的埃尔芬王国的唯一的王女——缇娅·伊塔拉·埃尔芬,蜷缩在角落,独自等待着「那个时刻」。
粗布囚服上结着盐霜,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石墙渗出的冰寒,连颤抖都变成了机械性的痉挛。
在这个牢房中,已过去整整一年时间。开始时缇娅还会在墙壁上划刻用于计数的划痕,但最后也已放弃——因为计数毫无意义。缇娅清楚,自己已不可能再重获自由。
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是埃尔芬王国的第一王女,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下场?
当冰凉的铁镣硌痛膝盖时,缇娅突然想起十岁那年摔碎水晶鞋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样蜷缩在天鹅绒毯上,听着父亲在门外怒吼:“你可知这双鞋耗费了边疆三年的赋税?”
而此刻,膝盖抵着的粗粝石块将她拉回现实。缇娅咬紧嘴唇,直至渗血。
父亲驾崩后,原本安分的贵族各派系开始蠢蠢欲动,最后竟愈演愈烈,从继承人的分歧上升到派系战争。
接着原本就有脱离倾向的边疆领地,也看准王国自顾不暇的时机,发起叛乱。碰巧又赶上大规模饥荒和瘟疫。
萨拉斯帝国的王子伯雷·卡勒斯特·萨拉斯,也打着「平定混乱」的名义,率军入侵埃尔芬王国。
原本一蹶不振的魔族,也在突然冒出的魔界领主的率领下,开始积极备战。
坏事接连不断,一件又一件。为了重建往日辉煌的王国,缇娅每天都疲于奔命。
从南方的平原到北方的山脉,从西方的海港到东方的王城。
缇娅几乎踏遍了王国每一个角落,寻遍了能想到的所有帮助。
——但毫无作用。
那些人最初还对她毕恭毕敬,但一察觉缇娅不可能再掌握权力后,马上就和她划清界限。
等回过神时,王都就已被攻破,她也被下令投入牢中。
被押送到地牢的路上,道路两旁满腔愤恨的人群,死盯着囚车,向她抛出树枝和石头。有个老妇人将腐烂的苹果砸向囚车,缇娅认出那正是三年前她赏赐过珍珠项链的农妇。苹果烂了,项链早已被变卖,但仇恨却永远新鲜。那光是听着就令人想捂住耳朵的谩骂、嘲讽,表露出对她毫不掩饰的厌恶。
缇娅叹了口气。
曾经憎恨的火焰,如今也只剩灰烬般的认命。心像被虫蛀空的橡木桶,摇晃时只发出空洞的回响。
连自言自语的力气都没有了,已经放弃了。
回过神时,缇娅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抠挖石壁。她突然触到某个凹陷——是去年用钻石戒指刻下的【席德必死】。这个动作触发了所有记忆:在南方港口被总督嘲讽时,她愤怒地将戒指砸向对方;在北方要塞,用这枚戒指贿赂守将却被拒绝......
“呜......”
就算想说什么,皲裂的嘴唇也只能发出这样的悲鸣。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任性妄为,成天恶言恶语,只要不顺心,对谁都是拳打脚踢,所以在贵族间不得人心?
因为时常刁难边疆的总督,要求进贡奇珍异宝,还连名字长相都不愿意记住?
因为对饥荒中的民众不管不顾,甚至说出:“我也没有办法啦”这种混账话,导致在民众中的人气被圣女以绝对性优势压倒吗?
因为总是仗着自己是伯雷的未婚妻,对他纠缠不休,而被厌恶?
因为对未来的册封圣女看不顺眼,而实施霸凌,甚至大打出手?
因为得过且过,对王国的危机视而不见,闭眼继续做着美梦?
尽管后面缇娅努力试图弥补,也无济于事。最后只能咽下这由她亲手播种的苦涩果实。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当初有多狂妄自大,现在就有多懊悔。流再多眼泪鼻水也改变不了过去。
她在心中悲叹着,喉间泛起的苦涩比地牢的积水更冷。
不久,牢房门被打开,一名身着华丽长袍的矮小男子走了进来。
缇娅一眼就认出了他。
席德·托尔马特。原本只是名不起眼的没落贵族后裔,最后却成了王国内战的胜利者,英勇的护国公,率军数次击退了萨拉斯帝国军的入侵。
旁边穿着洁白的丝绸长袍,用面纱遮住脸的女性,应该就是当今教会册封的「圣女」。
缇娅当然也认识她。
玛格丽特·葛莱耶。明明只是贵族的私生女,却和伯雷关系亲近。看不惯,而且相当不爽的缇娅去找她理论,却得到“伯雷殿下喜欢和谁相处是他的自由,您这样死缠烂打只会让他心生厌烦”的回复。于是便对她大打出手,还实施霸凌。
在王国内战中奔走四方,号召停止内斗。为饥饿的人民寻来了邻国的补给,还将从其他贵族手中夺来的粮食分发,缓解了饥荒。在民众间很有人望,是被顶礼膜拜的存在。
两人仅仅只是站在那儿,就让缇娅心生恐惧。她连连后退,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这也难怪,毕竟就是这两人下令将她丢入地牢。
而且,玛格丽特虽然是圣女,但其实很腹黑。抓住缇娅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她关入刑房,用钳子将她手上的指甲一个个拔下。
虽然动用私刑是违法的,但是没有人知道便不违法。况且,就算外面的人们知道,也会觉得无所谓,甚至认为她做得好吧。
席德挥挥手,从两人身后冒出的士兵强行将缇娅拖出角落,接着硬逼着她跪下。
眼前出现一只破烂的木碗。
啊......「那个时刻」到来了吗?
缇娅之所以能在地牢这么久,而不是立即被处刑,原因便是她的王女身份。
倘若她被席德和玛格丽特下令处刑,那其他反对他们的势力就能以“大逆不道”的名头实行讨伐。
而且将她牢牢捏在手中,也能减少不稳定因素,削弱其他贵族。
因此,倘若战争结束,迎来和平,缇娅的存在反而就变成累赘,只会影响统治的稳定。
所以,当战争结束后,缇娅会死。
在地牢中无人知晓的,秘密的死去。
这是注定了的命运,这就是缇娅一直在等的「那个时刻」。
她抬起视线,席德用冰冷的眼神在俯视。他从兜中拿出一小支安瓿瓶,里面密封着闪烁诡异色彩的澄清的油状液体。
“这都是为了王国的新生,公主殿下。”
浓红色的葡萄酒好似鲜血,倒入面前的碗中。接着他打破安瓿瓶,将那诡异的液体倒入,葡萄酒顿时失去了颜色,妖艳的烁光从其中迸发。
玛格丽特蹲了下来,握住缇娅的手,开始祈祷。缇娅原本满是伤疤的肌肤开始变得光滑,身上的疼痛也一扫而空。
这就是玛格丽特会被册封为圣女的原因——「复苏的加护」。
接着,玛格丽特睁开眼睛,她一只手将木碗抬起,另一只手捏住缇娅的脸颊,几乎强硬地将酒灌入她口中。当最后一口毒酒咽下时,缇娅突然看清了玛格丽特面纱下,眼中纯粹而清冽的杀意。来不及感到恐惧,缇娅便感到天旋地转......周围的景色开始摇摆晃动。她跌倒在地,不断咳嗽,直至血沫从口鼻涌出。
玛格丽特冷冷看着,银壶在火光下投出蝴蝶状的阴影。“你知道吗?蝴蝶破茧时会吃掉自己的蛹。”她的面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我们正在见证一场伟大的蜕变。”
缇娅的肺部仿佛有炽红的铁块在燃烧,无法停止的咳嗽每次都带出粉红色的血沫。她的脸色苍白,脸颊出现一抹诡异的淡蓝色。
血沫甚至从眼睛渗出,玛格丽特的面纱在她眼中晕染成血色薄雾,烧灼着视野。
最后,连满地打滚的力气都没有,缇娅的身体就像被榨干的橙子——所有水分都被抽干,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囊。她蜷缩着身体,意识逐渐远离。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缇娅听见狱卒的靴跟声由远及近,那个总克扣她饮水的粗哑嗓子正在说:“快记下来——公主殿下因瘟疫突发身亡,神情安详如同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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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埃尔芬王国的第一王女,被称为“无能公主”的缇娅·伊塔拉·埃尔芬,就此死亡。
据称,缇娅·伊塔拉·埃尔芬在牢狱中不幸染上瘟疫,发病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护国公席德·托尔马特和圣女玛格丽特·葛莱耶,在狱中见证了她最后的时刻。
虽然也有人称缇娅·伊塔拉·埃尔芬在监狱中受尽折磨,但她的遗体上没有任何伤痕,神情安详,足以说明她在狱中也享受着优渥的待遇。
这位肆意妄为招致王国覆灭的无能公主,最后变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嬉笑嘲讽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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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历史学家通常以缇娅·伊塔拉·埃尔芬的死亡作为旧时代结束的标志、埃尔芬近代史的开端。
新国王博林格·卢恩·埃尔芬掌权后,因其尚且年幼,在摄政王席德·托尔马特的扶持下,采用保守的治理方略,调和贵族各个派系之间的矛盾,大力整顿财政,同时加强了对边疆领地的控制。以“防御魔族入侵”的名义,组建了规模庞大的军队。
王国就此迎来了黎明,这是由摄政王所缔造的和平时代......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