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这样......死掉......”
但血沫堵塞了喉咙，缇娅只能发出呜咽般的悲鸣。没人能听懂少女的话语，就算听懂了也没人在乎吧。
眼泪伴着血沫流下，但缇娅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痛苦的日子逐一在眼前浮现。
难受的经历，悲伤的经历。
冰冷的地牢石砖的触感，潮湿的粗糙衣物的触感。
被拔掉指甲的手指，光是接触就会扎入肉里的绽裂木板。
每天都虔诚地向神祈祷，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但是......
“不甘心......”
不甘心。缇娅发觉自己内心很疼，仿佛被人揪住心口一般地抽疼。
眼泪再也止不住，意识也逐渐消散。
那就祈祷吧，这次不再向神祈祷......
——想要从头再来，想要得到补救一切的机会。
这是地牢中的少女，「无能公主」缇娅·伊塔拉·埃尔芬，最后的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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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充斥着纯白。
什么都看不清，只剩下纯白。但是这抹颜色并不刺眼，反而柔和的让人感到安心。
莫非......这里就是天堂吗？缇娅在心中问道。
这样啊，最后等待着自己的结局居然是在地牢被人毒杀，以这样的方式给人生划上句号......
“呜啊......”
缇娅捂着头，试着站起来。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她有些反胃。
“吾乃历史的魔女，记录的具现，通往界外的钥匙.......”
“哈......？”
抬头一看，一个穿着一身棕色破烂斗篷的怪人正双手托开站在面前，露出笑容可掬的表情。
头发是乌黑靓丽的长发，雪白的双眸炯炯有神，但却令人脊背发寒，肤色很白，色如白骨。她的身上爬满了蓝花藤。
但是，只要盯住一会儿，确定对方长相，记忆就立即被黑雾笼罩，实在无法看清。给人一种诡异的印象。
“嗯......初次见面，应该这么说吧。缇娅·伊塔拉·埃尔芬。”
莫名其妙的怪人突然叫出了她的名字，缇娅不禁感到困惑。她皱起眉头，鼓足勇气问道：
“那个......你认识我吗？”
“唉，当然。在你喝下毒酒的时候，我可是在旁边全程观看呢，「无能公主」。”
所以又是一个来嘲笑她的人啊......缇娅在心里叹了口气。倘若是过去的她的话，肯定会对面前这个家伙破口大骂吧。但事到如今，缇娅已经连发火的心情都没有了。
“没那回事。吾站在汝这一边喔。”
虽然缇娅没有张口，但那个家伙似乎听到了她内心的独白。原来如此，是读心术吗？
“正是如此。”
对方直接大大咧咧地承认了。缇娅完全没想到会这样，惊讶地眨了眨眼。
啊，这是那个吧，“坦诚相见要比遮遮掩掩更能博得人们信服”。缇娅回想起以前看的那些帝王学书籍。
既然不说话也能把想法传递给对方，那干脆就这样继续对话吧。
——我说啊，你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唉？吾不是说了吗？吾乃历史的魔女，记录的具现，通往界外的钥匙.......”
——得了得了，打住。算了，我对你是谁也不感兴趣了。但你也看到了，我已经被秘密处死了哦，想要攀附关系的话最好换一个人，我看那个册封圣女就很不错。
据说一些魔法师或艺术家会通过装神弄鬼的方式来博取王公贵族的注意，向他们拉取赞助。但现在的缇娅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连生命也没有了，向她攀附关系根本毫无意义。
但那个满脸黑雾的诡异家伙却只是摇了摇头。她凑过身，将手指伸到缇娅面前，示意她暂时闭嘴。
“先把那些事放到一边。我这里现在有个提议，你想要听吗？”
不想听——缇娅干净利落地拒绝了她的提议。
“唉？吾可是和神差不多的存在哦？汝真的不想听一听神的建议吗？”
不管现在的状况如何，面前的这个家伙都太过可疑了。缇娅曾被教导过：“碰上可疑的家伙从最开始就不要搭理。一旦开始和对方聊天就已经掉入陷阱”，更何况这样的身份不明行为不明动机不明的家伙，几乎就是将“可疑”二字写在脸上。
而且她还真的看不到脸。
“别这样嘛，至少听过之后再决定接不接受，这样更理智吧？我可是因为觉得你很有趣，才会决定特别关照你哟。”
——哈，特别关照。这种饱含瞧不起，自以为自己向对方施舍了什么大恩大德的行为，你自己说出来都不会觉得害臊吗？
顺带一提......在之前，缇娅并没有少做这种事。所以到底哪来的脸说这种话呢……？
“真是冷淡。吾可是看汝陷入困境才出手相助耶。”
——在别人陷入困境时才跳出来帮忙的通常都不怀好意吧。
这样的家伙缇娅可见过太多了。要么抱着嘴巴放话，大谈理论，打感情牌，最后就只是为了从缇娅手中捞取好处，目的一达到就消失不见；要么嘴上说着什么“我是公主您的盟友哦”，“我永远站在公主这边”，结果风向一变就立马倒戈叛变。
——况且在之前怎么不见你跳出来说要给予帮助。而且还自称为神，真是的。如果真是神的话，你知道我向神祈祷过多少次吗？明明到死都没有显灵，事到如今才说要给帮助？开什么玩笑。
“吾只是和神差不多的存在啦。算了，就当我没提到过这个吧，没想到你居然会如此反感。”
那个家伙将手放到下巴，露出沉思的模样。她看着微微有些炸毛的公主，接着说：
“但是，就算汝坚持不相信吾，吾也劝汝最好还是听一听哦。汝已经没有未来了，继续这样下去，汝的灵魂只会迎来破灭。”
但缇娅只是皱起眉头，发出困惑的声音，一幅完全无法理解的样子。
“我说啊......汝真的有死掉的自觉吗？”
自称历史的魔女的家伙露出诧异的神情，有些愣住。但缇娅只是缓慢地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毕竟她一睁眼就是在这个纯白色的地方和这个奇怪的人（?）聊天，完全搞不懂状况也是合情合理。
更何况缇娅本来就不是那种童话里冰雪聪明的公主，而是更现实的无能公主，因此除了露出“我不知道唉你能不能告诉我”的表情，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完全无法理解她想表达什么——缇娅是这样想的。缇娅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死掉了。以没人要的废柴画下句号，这点到现在仍是解不开的心结。
“啊......像汝这样，在内心深处是不是觉得，自己死掉世界会变得更美好呢？”
缇娅沉默了。
如果要主张自己没这样想，那肯定是在撒谎。席德·托尔马特和玛格丽特·葛莱耶都是很厉害的人物。前者是击退萨拉斯帝国入侵的英勇的护国公，后者是精明能干、受人追捧的册封圣女。相比闪闪发光的两人，昏庸无能、胆小怕事、肆意妄为的缇娅公主简直就像海洋里的一粒沙那样微不足道。
想到这儿，缇娅有些自暴自弃。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啦，那些家伙不也说了吗？「无能公主」、「亡国的魔女」什么的。事到如今也已经没有弥补机会了，不如说是从最开始就没有弥补机会。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但最后不也还是走到了这样的结局。这时候再来大谈特谈什么提议又有什么用。
“别说那种丧气话嘛。而且，如果事到如今，汝依然有弥补机会呢？”
缇娅惊讶地抬起头，她本来设想面前这个看不清脸的家伙听到她的想法后会毫不留情地大肆嘲笑，嘲笑她的窝囊与无能。但她却说自己还有补救的机会？
虽然很可疑，像是那些市集上推销可疑灵药的骗子，但她还是忍不住吞咽口水。
——总觉得很可疑......
“哈哈，觉得很可疑但却很感兴趣？明明你刚刚拒绝听我的提议耶。”
——啊。
总感觉自己就像被猎人引诱，一步一步踏进陷阱的兔子一样。她这样想。面前这个家伙很诡异，完全琢磨不透她的想法。然而自己的大脑却单方面透明，让缇娅感到些许不爽。但是她说自己还有补救的机会？
“嗯。吾乃历史的魔女，将汝送回五六年前对吾来说易如反掌。只要听从吾的提议，一切都还会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喔。”
啊，原来是这样啊。
缇娅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如此，还以为是什么呢。
“哎？汝这家伙听到这么厉害的事情不应该高兴吗？为什么反而失望啊！”
声称自己是和神同样的存在的家伙发出了与身份不符的声音。
——原因不很明显吗。就算回去五六年前又能改变什么？
期待第二次的自己能比第一次的自己做得更好？好到不可思议甚至能大幅改变王国的未来？
缇娅在持续三年的王国动乱中已经深刻理解了王国的病根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靠自己一人就能拔除的。就算让她再来一次也做不到。
她也没有勇气再面对玛格丽特·葛莱耶和席德·托尔马特，光是想想腿都会开始发抖。
“不要那么泄气嘛！而且吾今后也会继续帮助汝哦？吾会分享吾饱经风霜的智慧的喔。”
——原来如此。不过，我想知道你的目的。为什么你要帮我？
如果有人提出非常诱人的条件，还非常想要你和他合作，是谁都会感觉可疑吧。
但缇娅只得到了“因为感觉会很有趣”，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自然是完全无法相信。就算是缇娅也意识到她在撒谎。但感觉继续问下去也只会被打哈哈蒙过去，缇娅决定先把这个问题抛到一边。
“只要听从吾的提议，汝应该，不，是绝对能避开破灭结局。”
见缇娅仍在犹豫，对方信誓旦旦地说出这样的保证。
但缇娅也并非是对她的提议毫无兴趣。不仅有从头再来的机会，还有她的辅佐帮助，辅佐帮助......就是这点让缇娅感到头疼。毕竟面前的这家伙完全无法信任。
——那个帮助，大概是什么样的帮助？
“嘛......吾作为历史的魔女，记录的具现，其实是可以稍稍看到一点未来的哦。吾可以提供建议，让汝去和各种各样的人接触，触发各种各样的事件，把世界线导向有利的那个未来。”
哦，这还真是了不起的能力。但这样的话，自己不就变成了被人操控的木偶喽？
缇娅并没有成为提线木偶的想法，于是打算开口回绝。但对方又说道：
“......不过吾不会干涉汝的选择啦，只会在旁边提出有用的建议，听不听还是看汝自己喔。”
——原来如此，是说选择权在我手里吗？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问题。虽然这个奇怪的家伙处处透露出骗子的气息，但她的提议，缇娅暂时还没听出什么问题。
想要活下去。
缇娅想要活下去。
想要一个和生前截然不同的未来，一个符合她王女身份的体面结局。
......想要被人尊称为「名副其实的王女殿下」，而不是「无能公主」。
......不想再悲惨孤独的死在地牢。
“如果......如果我拒绝呢？” 缇娅攥紧衣角，“前世的我已经被人当成棋子摆弄过一次，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魔女沉默片刻，露出诡异的笑容。“你以为你还有选择吗？你看过自己的未来——在地牢中受尽折磨，被万人唾弃，悲惨的死在历史的注脚中。”她突然凑近缇娅，压低声音，“或者呢？或者被绞死在广场，头颅挂在城墙上，尸体连狗都不屑啃食。”
缇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苍白的指缝渗出。她望着魔女斗篷下若隐若现的蓝花藤，突然想起那些缠绕在地牢铁栏上的青藤——它们总在深夜里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她的祈祷永远得不到回应。
“你说能改变未来？”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可就算回到过去，我依然是那个连剑术都学不会的废物。”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锁骨处的旧伤，那是三年前被刺客划伤的痕迹，当时她甚至握不住剑。
魔女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缇娅浑身一颤。“看看这个。”黑雾翻涌间，无数画面在缇娅眼前闪现：十五岁的自己躲在帷幔后偷看玛格丽特与大臣们议政，十六岁时把治国文书当成画纸涂鸦，还有二十岁生辰宴上被毒酒染红的裙摆......
“这就是你的历史。”魔女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过去传来，“但未来不是定局。”画面突然跳转：某个春日清晨，她正在书房研读法典，阳光穿过彩绘玻璃窗在羊皮纸上流淌；某个冬夜，她站在城墙上与士兵们共守防线，月光在铠甲上凝结成霜。
缇娅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流泪。那些从未经历过的画面比任何梦境都真实，仿佛某个平行时空的自己正隔着迷雾向她伸出手。她想起被处决前最后一刻，地牢老鼠啃食脚趾的瘙痒感——如果重来一次，至少能让结局不那么难堪。
“我答应你。”
她猛地甩开魔女的手。就算是鱼钩，也要咬上去，缇娅已经决定了。只要这枚鱼钩最后能带她去她想要去的地方......
魔女的笑声在纯白空间里回荡，蓝花藤突然绽放出妖异的蓝焰。“明智的选择，公主殿下。突然这么爽快让吾真是不适应。明明直到刚才都还是一幅提防的模样，就连话都不肯说。”
“虽然不知道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但我确实想要能从头再来的机会。”
“你有完没完啊......都说了只是因为感觉会很有趣了。”
自称历史的魔女的家伙终于忍不住似地说道，接着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那么缇娅·伊塔拉·埃尔芬，汝听好了，当汝清醒后，请务必去一趟王国图书馆。”
说完这句话，缇娅的意识便逐渐消失，就像是沉入水中一般的包裹感席卷全身。她轻轻晃悠身体，就此陷入沉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