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哈啾……”
埃尔芬王国的第一王女——缇娅·伊塔拉·埃尔芬,此刻正虚弱的躺在床上,冷烛在银质烛台上摇曳,将缇娅蜷缩在绒毯中的影子投得忽大忽小。
要问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她病倒了。
期间,她梦到了很多东西,脑中的记忆就像翻腾的泥沼一般包裹着她。高烧将缇娅的意识煮成一锅混沌的粥。她在汗湿的被褥里翻涌,梦见地牢的冰墙化作滚烫的烙铁,玛格丽特的面纱飘进火焰,变成吞噬她的血色蝴蝶。直到高烧消退,脑袋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终于能从床上起身。
尽管高烧已退,也恢复到能下床活动的地步,但缇娅还是整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双手无力地下垂。
要说为什么会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好饿啊......”
身体不舒服,肚子也适时发出咕噜声。饥饿感来得突然而汹涌,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胃袋里翻搅。
因为高烧卧床的缘故,缇娅食不下咽,晚餐也没吃多少。脑中那些翻腾的记忆也大都是些令人悲伤、痛苦的记忆,但却十分鲜明,无法忘怀。
“艾朵莉......”
她嗓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锁孔,却发现床边无人应答。指尖触到的银铃在寂静中发出微弱的颤音,这才想起艾朵莉在休假。
“哈哈......也是。”
这两天,艾朵莉为了照顾她忙的脚不沾地,甚至当缇娅被恶梦惊醒时,发现女仆正趴在她的床边小憩。出于对她身体健康的担心,缇娅不顾她的反对强行为她放了一日的假期。
她赤足踩上冰凉的大理石地面,足底传来的寒意让她想起地牢结霜的石砖。走廊的壁灯早已熄灭,借着从雕花窗棂洒进来的月光,缇娅扶着墙壁,摇晃着穿过走廊。两侧用一整块云来石雕刻的奇异摆件和墙上的昂贵画作无不彰显着王国的繁荣。
但缇娅对此毫无兴趣,她只想快到达餐厅。餐厅方向透出零星火光——当值厨师总会在夜宵炉里留些温热的炖汤,以备不时之需。
她裹紧披风,发梢还沾着退烧药草的苦香。转过回廊拐角时,她险些撞上匆匆赶来的侍卫长。对方铠甲上凝结的夜露蹭过她手背,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殿下!”侍卫长慌忙后退半步,“金花部的哈罗德大人正在偏厅等候,说是......”
“哈罗德吗?”缇娅愣了愣神,“是那位哈罗德·德尔林吗?”
得到侍卫长肯定的答复后,缇娅陷入沉思。她脑海中浮现起一位有些肥胖的年轻男子的身影。缇娅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哈罗德,那时他是金花部里专注文件的普通官员,模样迂腐,未引她注意。
但当王国危机四伏,贵族们作鸟兽散时,这个男人却主动找到缇娅,愿全力辅佐。此后,他陪着缇娅四处奔走于贵族间,遭受冷遇时,默默支持她;谈判陷入僵局,他让缇娅冷静并寻生机。萨拉斯帝国入侵,他穿梭战火收集情报、制定策略,受伤也不忘给缇娅带来希望。
在被押送至地牢时,她看到哈罗德在人群中奋力挣扎,试图靠近她,却被士兵们无情地推开。她以为,这便是最后一次看到他,自己将在孤独和绝望中度过余生。
缇娅内心五味杂陈。她捏紧披风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时哈罗德递来的干面包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他袖口的墨迹混着血腥气,却比任何香水都更让她安心。此刻走廊的月光在她发间碎成银箔,她突然意识到,前世直到入狱才看懂的忠诚,如今有机会在黎明前重新书写。
“带我去偏厅。” 缇娅按住侍卫长欲扶她的手,脚尖在光滑的大理石上站稳。高烧未褪的眩晕感让她眼前发黑,但哈罗德在人群中挣扎的模样比任何止痛药都更清醒——这一世,她不会再让忠诚的人独自对抗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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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的烛火将哈罗德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正对着羊皮纸皱眉,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也浑然不觉,袖口还沾着熟悉的靛青墨迹——那是金花部专用的速干墨水,前世她曾在无数份紧急公文上见过这种颜色。
“哈罗德卿。” 缇娅的声音惊得对方急忙起身,木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她注意到他鬓角的白发比记忆中少了些,想来是因为这一世她尚未将所有重担压在他肩上。
“殿下!您不用亲自前来......” 哈罗德的目光掠过她赤脚踩地的模样,喉结滚动着脱下外袍,却被缇娅抬手制止。
“比起身体,边境的麦穗更需要温度。” 她指节敲了敲桌上摊开的账本,粮价记录在烛光下泛着刺眼的红,“我记得您总说,金花部的墨水能看出民心向背——” 她嘴角勾起苦涩的笑,“这次,出什么事了?”
“西境商路被流寇截断已有半月。”哈罗德露出苦笑,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铁矿石运费涨了四倍,香料涨价三倍,粮价更是......”
缇娅舀起桌上的南瓜浓汤,金黄的汤汁从银匙边缘滴落,在桃花心木桌面上晕开黏稠的圆斑。她想起莉娅用木炭画的歪扭太阳,那些颤抖的线条与眼前暴涨的粮价曲线诡异地重合。
“流寇?”她打断哈罗德,汤匙轻轻敲击碗沿,“能截断正规商队的可不是普通流寇。”
哈罗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展开地图,染墨的指尖划过蜿蜒的国境线:“您看,这是商队路线。帕博利的香料和糖,安茹的小麦,都得先在西境的海港停靠,再经由陆路运输。”
“嗯。”缇娅点点头,“这部分我能听懂。”
“但是您看,”他指尖一转,“这部分商路,需要经过有半兽人部落出没的地区。而根据逃回的商人的说法,袭击者......”
“是半兽人,对吧?”缇娅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勺。“没有绕开的办法吗?”
“有,但这将导致路线多出近二分之一。”哈罗德的手指划过地图,“您看,这里是这座山脉唯一一处隘口。倘若不走这里,那便需要沿着这里,”他用手指沿着山脉绕了一圈,“——像这样,绕上一圈。”
“往那边不行吗?”缇娅疑惑地看着地图,指尖划过山脉——但是朝着和哈罗德相反的方向。“这边的山脉明显要更短。”
“不行。”他否定了缇娅的说法,“往那边走的话,就要经过魔界。”
“啊......也是。”
她叹了口气,手指在地图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半兽人部落的标记。
“半兽人不会无故袭击商队。” 缇娅突然开口,指尖停在地图上那片用淡褐色墨水标注的 【黄昏荒原】。“他们世代居住在西境山脉,商队过去十年都相安无事。” 她抬头望向哈罗德,烛火在他的眼镜上跳动着。
哈罗德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殿下的意思是……”
“西境肯定发生了什么。” 缇娅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半兽人以游牧为生,若不是猎物锐减或水源污染,不会冒险与人类冲突。”
她想起克里克曾说过,托勒的贫民在饥荒时会去贵族庄园外捡烂菜叶,嘴角不禁泛起苦涩的笑,“饥饿会让人变成流寇,也会让兽人拿起武器。”
听完米雅的回答,哈罗德惊讶地愣住。
缇娅看见他的反应后,愣了愣神。
——为......为什么不说话了?
缇娅的内心开始惊慌失措,仿佛有头小鹿在她体内乱跳。
——是我太得意忘形了吗?!
她抬头望向哈罗德,发现对方正用一种近乎敬畏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禁耳尖发烫,“怎、怎么了?”
“哦哦哦哦哦哦!殿下......” 哈罗德喉结滚动,露出激动的神情,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您竟能从商路袭击联想到这些。从前在下以为,王室对边境的认知只停留在税单上......”
缇娅的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她的耳垂烧得通红——换做前世的她,别说税单了,恐怕就连边境在哪儿都搞不清楚,此刻却能侃侃而谈。
缇娅有些羞愧地别过脸。她抓起银匙搅了搅凉透的南瓜汤,浓汤表面凝结的油花随匙柄旋转。
“税单上的数字是死的,”她说, “但数字背后是活生生的人——无论是人类商队,还是半兽人部落。” 汤匙突然顿住,汤液溅在地图边缘,在 “黄昏荒原” 的墨渍上晕开淡黄的圈,“哈罗德卿,你明白吗?”
哈罗德镜片后的眼睛睁大,“您......您真是......”激动地声音在他的喉咙里徘徊。他眼含热泪,“他们说的没错,您果然就是圣女!”
“噗!” 听到哈罗德的话,缇娅差点被南瓜浓汤呛到。
她手中银匙 “当啷” 掉进汤碗,溅起的浓汤在她袖口晕开个滑稽的黄斑点。她手忙脚乱地扯过餐巾擦拭,却不小心碰倒了烛台,蜡油歪歪斜斜地淌在地图上,将 “黄昏荒原” 染成黏糊糊的琥珀色。
哈罗德慌忙扶正烛台,镜片上蒙着层白雾:“殿下!您在托勒地区修建医疗所,亲自为贫民输送魔力,连教会的修女都对您交口称赞......”
“够、够了!” 缇娅猛地站起来,披风下摆扫过桌沿,差点掀翻那叠羊皮纸。
“我只是......” 缇娅绞着自己淡蓝色的发梢,耳垂红得能滴血,“只是不想再看到商队被袭击后,难民们像过街老鼠一样被驱赶而已!” 她突然瞥见哈罗德腰间挂着的皮质钱袋,此刻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移开视线。
哈罗德却误会了她的停顿,突然单膝跪地,手按在胸前:“请殿下放心!在下定会查清西境真相,就算亲自去半兽人部落谈判......”
“哎哎哎别这样!” 缇娅手忙脚乱地去拉他,却因腿软踉跄半步,差点摔进哈罗德怀里。她慌忙抓住桌沿,发梢蹭到哈罗德的金丝眼镜,“我、我只是想说......算了!就这样吧!”
她逃也似的冲向偏厅门口,却被自己的披风绊了个趔趄。哈罗德慌忙伸手扶住,却只抓到片飘落的蒲公英绒毛——那是缇娅发间掉落的,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白光,像极了传说中圣女降临的征兆。
“哈啾!”
走廊里传来缇娅闷闷的喷嚏声,混着渐行渐远的嘟囔:“什么圣女......明明连汤都能喝到鼻子里......”
哈罗德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突然轻笑出声。他袖口的靛青墨迹在烛火下愈发深沉——就像此刻他心中翻涌的热望,正将曾经对王室的恪守,淬炼成愿为眼前少女披荆斩棘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