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艇上又过了一天。
甲板上的空气，笼罩在无言的沉默下。缇娅倚在舷栏边，脸颊有些发青，低着头不发一语。
穿著朴素的上衣和方便活动的短裤，缇娅紧紧抱着栏杆。
“唉......”
她发出一声长叹。
“殿下......”一旁的艾朵莉轻声说道。
——公主殿下......果然还是很害怕吧。
望着这样的缇娅，艾朵莉露出担心的表情。
——虽然有时公主殿下会表露出超脱年龄的成熟，但毕竟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果然还是会感到害怕，内心也有脆弱的一面。
她想起在图书馆，公主曾被浑身是“血”的克里克吓的胡思乱想，却仍尽力控制颤抖的双手；在托勒教会，她跪在草席上输送魔力，指尖渗出血珠，却仍咬着嘴唇不肯吭声——那时的公主殿下，也是这样用倔强的沉默掩盖着颤抖。
公主殿下的肩上担了太多的责任，而这些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本因像托勒教会的那些孩子一般，无忧无虑、嬉戏玩耍，而不是参与到贵族的权谋诡计之中，四处周旋。
——要是我能再强一些......哪怕能分担殿下肩上十分之一的重量......
艾朵莉紧握双手，指腹反复摩挲着掌心的薄茧——那是多年擦拭王宫地砖、搬运重物留下的痕迹。她望着远处连绵的云彩，忧虑爬上她的眉头。
──女神啊，请千万要保佑这趟旅途平安无事。
她在心中暗自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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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好，好难受啊......
缇娅的胃在翻滚。
虽然会不时轻轻吐气来忍耐，但某种酸甜的东西似乎快涌上喉间，绝不能够掉以轻心。
是的......其实缇娅只是晕船了而已。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攥紧栏杆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真是非常严重的晕船。
虽然在前世，缇娅经常乘坐空艇四处奔走，已经对晕船产生了抵抗。但重生后的她，前庭神经仍处于十三岁的发育水平。
缇娅当然也感受到了甲板上异样的沉默。但哪怕她想找些什么话题，身体的状况也不允许她开口。当然，缇娅也清楚，只要畅畅快快地顺从身体本能，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就能好受不少。但身为第一王女的尊严让她实在做不出这种有失身份的行为。
因此，她低着头，拼命忍耐着呕吐感，专心与本能对抗。
——快点，快点，怎么还不到......
少女有些悲壮地在内心祈祷，用力抿着嘴巴。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或许就要到极限了。
缇娅闭上眼睛，尽力不去看下方飞速移动的大地。
“降低高度！马上就要到了！”
下方传来空艇士的呼喊。在缇娅听来，居然如此甜美。
──没问题的，马上就解脱了......还来得及。
下方的河流突然靠近空艇，空艇沿着河道蜿蜒前进，两侧则是西境山脉的峡谷。
正当缇娅放松警惕时......
巨大的轰鸣声突然撕裂峡谷的寂静。缇娅的身体突然被拉过去，以前扑的姿势滚到甲板后方。
“呜啊呸！发，发生什么事了......？！”
不可言说之物差点就从胃里翻上来了！你们这些家伙搞什么——缇娅本想这么说，抬头却看到炮弹擦着空艇的尾翼掠过。聚风水晶的嗡鸣陡然变调，像被掐住脖子的歌者。她踉跄着撞向栏杆，胃里的翻涌突然被甩到九霄云外——前世被毒死时的耳鸣再度响起，与空艇龙骨的吱嘎声重叠。
“敌袭！” 侍卫长的怒吼混着木屑飞溅的噼啪声。
缇娅被气浪掀翻在地，指甲深深抠进甲板缝隙。她看见左舷的帆布被撕开狰狞的裂口，露出底下扭曲的框架。第二发炮弹精准命中侧面，水晶阵列迸溅出刺目蓝光，克里克的惊呼从储物间方向传来。
“殿下！”
艾朵莉的裙摆扫过缇娅指尖，却在抓住她手腕的瞬间被气浪冲开。缇娅感觉自己像片被揉皱的纸鸢，在剧烈颠簸中被甩向舷栏。坠落的刹那，她看见侍卫长的佩剑划出银弧，劈向试图登艇的黑影——那些穿着半兽人皮甲的袭击者，手中握着的分明是帝国制式的短弩。
“露比！克里克！”
克里克的哭喊混着露比的狼嚎。缇娅在失重中翻转，她看见储物间的木门轰然倒塌，两个小身影被气浪推得撞向舱壁。艾朵莉的哭喊从上方传来，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
她想伸手，却发现自己已越过舷栏，下方河流的轰鸣声如巨兽咆哮，冰冷的水雾扑面而来，水面倒映的霞光碎成锋利的金箔，迎接着她不断下坠的身体。
前世毒发时的窒息感突然涌来。缇娅蜷缩身体，任由河水的腥甜漫上鼻腔。她想起克里克的幸运硬币还在胸口的香囊中，想起露比攥着蒲公英籽的手，想起哈罗德在地图上圈出的西境隘口——原来卢卡斯男爵的目标从来不是半兽人，而是袭击王室空艇吗？
——可是......为什么？
缇娅对此疑惑不解。但来不及思考，河水撞击岩石的剧痛便从背部炸开。
空艇的残骸冒着浓烟掠过头顶，某片帆布碎片恰好漂过眼前，上面绣着的鸢尾花纹正在火中卷曲。河水比记忆中更刺骨。前世被扔进地牢冰潭的记忆突然涌来，缇娅蜷缩身体，任由湍急的水流裹住她的身体。
她在浑浊的水流中睁开眼，看见空艇的轮廓在头顶远去，甲板上的厮杀声渐渐被水流的轰鸣吞噬。
——就这样，埃尔芬王国的第一王女，被称为“托勒的圣女”的缇娅·伊塔拉·埃尔芬，消失在急流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