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说明的是,埃尔芬王国的西境,即便在霜冻月最寒冷的清晨,石板路也只会凝结一层薄如蝉翼的冰晶,在朝阳下折射出彩虹的碎片,而非北境那种能割裂靴底的坚冰;而在烈日月的盛夏正午,树荫下的清凉足以让穿着繁复礼服的贵族优雅漫步。不必像南境那样,靠北迁避暑才能熬过漫长的白日。这种「不偏不倚」的气候,被吟游诗人称为「神赐的中庸之境」。
话虽如此......
“哈啾!”
缇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体颤抖。
面前跳动的篝火发出朦胧的暖光,照亮了缇娅的面庞——确实是很温暖啦,但是——
“哈...哈啾!”
——但缇娅还是感冒了。
虽然在上岸后,为了防止身体着凉,便很快利用引路灯升起火,但不知是因为前久的高烧并未痊愈,还是她的身体遭遇了太多波折,很快她便喷嚏不断。
为了防止袭击者折回,前来搜寻,在克里克的带领下,他们躲进一处安全的洞穴,升起篝火。篝火在洞穴中噼啪作响,火星子蹦上洞顶,又像星尘般簌簌坠落。
缇娅蜷缩在露比毛茸茸的尾巴旁,虽说小狼崽的体温堪比暖炉,可缇娅仍感到有块寒冰贴在胸上。
“露比,你的尾巴......像块会发热的毛毯。”
缇娅瓮声瓮气地开口,指尖无意识蹭过露比尾尖的绒毛,后者正用整个身体蜷成毛球,将她的腰腹裹得严严实实。
露比的狼耳立刻竖起,尾巴尖得意地翻动着:“艾缇菈妈妈说,露比的尾巴能储存阳光!夏天时把尾巴晒在太阳下,等到冬天就能挖出暖暖的绒毛——殿下摸摸看,这里最暖和!”
她扭着身子往缇娅怀里拱,鼻尖几乎贴上对方冻得发红的耳垂。
缇娅被蹭得痒兮兮的,却舍不得推开这团暖烘烘的毛球。她鼻音浓重地笑出声,指尖轻轻刮过露比湿润的鼻尖,“真的呢,尾巴上有一股太阳的味道。”
“那、那露比每天都给殿下晒尾巴!” 露比的尾巴在缇娅膝头扫出欢快的弧度,毛茸茸的耳朵却突然耷拉下来,“不过......莉娅总说露比的尾巴像被熊踩过的毛团,扁扁的不好看......”
缇娅被逗得咳嗽起来,不得不松开环住露比的手臂。她望着篝火中跳动的火星,忽然想起在托勒教会的某次午后——莉娅趴在窗台上,用炭笔在露比尾巴上画条纹,被小狼崽追得满院子跑。
“才不是呢,” 缇娅用冻僵的手指捏住露比的耳朵轻轻摇晃,“莉娅是嫉妒露比的尾巴能当围巾,她自己的兽耳只能用来夹羽毛笔。”
篝火 “噼啪” 炸开火星,映得露比湿润的鼻尖亮晶晶的。缇娅忽然感到胸口的寒冰融化了些,她将露比往怀里紧了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少年递来的幸运硬币——此刻硬币正装在胸口的香囊中,被体温焐得温热。
“露比,” 缇娅望着洞穴顶的岩石,突然轻声说,“你说半兽人真的会割掉商队护卫的舌头吗?”
小狼崽的尾巴猛地绷直,兽耳转向洞穴深处,仿佛在分辨风声与谎言。“提里亚爷爷说,” 露比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狼神告诉半兽人,舌头是用来舔舐幼崽的,不是用来诅咒敌人的。”
她抬起手,尖锐的指甲在篝火下泛着粉红,“露比偷偷学过他们的话——‘人类的血,比雪水咸’,但从来没听过‘割舌头’......”
缇娅的指尖顿在露比的尾巴。她想起卢卡斯男爵描述的 “枯树悬尸”,想起哈罗德提到的商队记录矛盾,忽然发现露比的尾巴正无意识地拍打她的小腿——那是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别怕,” 缇娅将露比的手包进自己掌心,“假如遇到半兽人,露比就当我的翻译官好不好?要是他们真是坏蛋,那我就用魔法打败他们。”
露比的尾巴突然扫起一阵风,卷得篝火火星四溅:“要是真是坏蛋,露比会带着公主殿下一起逃跑!” 她的眼睛在火光下像两汪琥珀,“露比答应过提里亚爷爷和艾缇菈妈妈,说一定会保护好公主殿下!”
缇娅的耳垂瞬间烧红,她别过脸去,却看见克里克正盯着她的发梢发呆,身后的影子被篝火拉的老长。
“克里克,你在想什么?” 缇娅吸了吸鼻子,说。
“我在想......”
克里克抬起头,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在想殿下明明很会用魔法,却总说自己是‘半吊子’。刚才在河里,您用风魔法推开水流的样子,比集市上的魔法师还要厉害。”
缇娅的手指顿在半空。她想起图书馆里那些被翻烂的魔法书,想起数个日夜孜孜不倦的钻研,才勉强补上上一条时间线中所欠下的功课。
——啊......还好他们不知道我在学院学过三年魔法......
她眼前突然浮现第一次成功凝聚风弹时,艾朵莉惊讶的表情。缇娅的指尖无意识地绞住略带湿气的发梢,在篝火的映照下,耳尖红得比火星还要鲜亮。她慌忙低头咳嗽,却不小心呛到了喉咙,发出一声气鼓鼓的闷哼。
“咳、咳咳!笨蛋克里克......”
她扯过露比的尾巴盖住半张脸,毛茸茸的触感让声音变得闷乎乎的,“集市魔法师算什么,他们连悬浮术都要对着水晶球念三分钟咒语——”尾音突然哽住,缇娅想起前世在学院被玛格丽特嘲笑 “魔力如筛子” 的场景,手指猛地捏住露比的耳朵轻轻摇晃,“而且、而且本公主只是......只是借用了水流的势!换作你掉进河里,难道要像块石头一样沉底吗?”
露比趁机用尾巴尖扫过她发烫的脸颊,露出笑容:“克里克才不会!他会像水獭一样——”
“我哪儿有!” 克里克慌忙反驳,“倒不如说露比,明明泳姿都是狗刨式......”
“哼,克里克是大笨蛋。”
露比赌气似的扭过头,嘟起嘴巴。
“咳,总之——” 缇娅清了清嗓子,她突然坐直身子,用手拍了拍膝盖,摆出王室教师曾教过的 “威严坐姿”,却因为露比的尾巴还缠在腰间而显得格外滑稽。“明天天亮,我们就出发吧。”
当然,到底能去哪里,缇娅心里也没底。
洞穴深处传来水滴坠落的声响,像倒计时的沙漏。篝火跳动着,将三人的阴影拉长。
“可我们连方向都不知道......” 露比的声音逐渐低下去,狼耳贴着头皮耷拉成两片枯叶,“露比的鼻子只能闻到篝火味和殿下的味道......”
她突然坐直身子,尾巴啪嗒拍在缇娅的脚背上,“不过提里亚爷爷说过,星星会给迷路的小狼指引方向!露比认识北极星——它的尾巴尖永远指着北方!”
“露比真厉害。”缇娅笑眯眯地摸着她的脑袋,“嗯,不过,要是有地图就好了......”
她望着洞穴外浓稠的黑暗,河水的轰鸣在远处低吟,像大地在诉说古老的语言。
克里克愣了愣,从破布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羊皮纸,边缘还滴着河水:“殿下,遇袭时,我在储物间看到了地图,就偷偷塞怀里了......”
他的指尖在篝火下抖得厉害,却努力将地图摊在缇娅膝头。泛黄的羊皮纸上,西境隘口的地形被红笔圈住,三个暗桩标记像三颗猩红的泪。
“不过因为太突然,所以只扯下来半张......”
克里克有些抱歉地说,他手指按住羊皮纸破损的边缘,将其展平。
“不,不用难过!克里克,你做的很好!”
缇娅望着膝上的地图,兴奋的表情难以掩饰,“这张地图完全够用了!”
在克里克诧异的目光中,缇娅指向羊皮纸的某处:“你看这里,这是我们遇袭的河谷!”
她的指尖沿着羊皮纸上蜿蜒的河流滑动,划过地图上 “黄昏荒原” 的标记,被水洇开的墨迹在她的手心晕开。
克里克目光跟着她的指尖,最后停留在一处名为【斯威奈尔】的地方。
【斯威奈尔】的标记处,墨渍虽因浸水而晕染,却仍能辨认出旁边用极小字体标注的「金花部暗桩」。
“斯威奈尔......”克里克低声重复这个名字,“我曾在集市上听商人们提到过这个地方——那里是进入埃尔芬西境的商路上的第一座城镇。”
“是一座海港城镇,”缇娅露出笑容,“特产是腌鱼和果脯......非常美味。”
上一条时间线中,缇娅曾乘坐空艇前往斯威奈尔寻求援助,却在男爵的庄园被灌了三杯冰镇葡萄酒,听着对方 “边境事务自有定夺” 的推诿之辞,最终只换来一船快发霉的小麦。
“腌鱼和果脯......”听到吃的,露比抬起头,耳朵晃动,“好吃吗?”
缇娅从回忆中回过神,正对上露比闪闪发光的眼睛,她笑了出来,说:“嗯,非常的美味,腌鱼非常的鲜美,果脯则是用蜂蜜浸泡过——” 她忽然凑近露比毛茸茸的耳朵,故意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哦,斯威奈尔的果脯里会藏小核桃仁,咬开时‘咔嗒’一声,又香又甜。”
露比的狼耳立刻竖起,尾巴在缇娅膝头扫出疾风:“露比要吃!要吃藏着核桃的果脯!” 她突然扭头咬住克里克的袖口,“克里克你记着!等到了斯什么尔,要帮露比买十包果脯,还要用露比的尾巴当口袋装!”
“先、先到再说啊!”
克里克被拽得一个趔趄,慌忙按住差点被甩飞的地图。 他抬头望向缇娅,火光在眼底跳动,“可是殿下,袭击我们的到底是谁?卢卡斯男爵吗?”
缇娅坦率地摇摇头。
“我不确定。”她说,“但从行为上来看,他们是有预谋,有准备的。”
她想起轰击空艇的大炮,还有那些袭击者手中握着的帝国制式短弩——这些绝不是区区半兽人部落能拥有的东西。
——难道目标是我吗?!
这种想法从脑海中闪过,缇娅心一沉,仿佛有人用冰水从头顶浇灌全身。
缇娅忍不住咬起指甲。
倘若坐实了 “半兽人袭击王族” 的谎言,那么父王即便明知有诈,也不得不为了王室威严而发兵清剿。
——不,按照现在的情况,他们大概会认为我死了......
那么便是“半兽人杀害第一王女”——只要这个消息传到王都,那父王一定会怒不可遏的派出正规军,那时候就不是清剿了,而是......
缇娅不愿再想下去。老实说,虽然她并不是很关心那些未曾谋面的半兽人们,但一想到他们会因为自己,成为阴谋的牺牲品,缇娅就感到胃里一阵抽搐。
——必须,必须把我还活着的消息传递出去。
放到之前,缇娅实在难以想象,居然真的有人胆敢袭击王族的空艇。
缇娅拼命转动着大脑,思索着这件蹊跷事。
“我也是筹码之一吗.....”
思考的最后,缇娅如此嘀咕道。
“空艇受袭的消息,最快也需要四天才能传到王都,”她说,“而核对消息,调动军队,最快也要两天。也就是说,我们有六天的时间可用。”
缇娅抬起头,正对上克里克和露比的目光。
篝火的光影在缇娅睫毛上跳动,她忽然抓住克里克缠着破布的手腕,指尖触到少年小臂上被木刺划出的血痕。露比的尾巴原本欢快地扫动,此刻也渐渐蜷成问号,狼耳贴着缇娅的手腕轻轻颤抖。
“对不起。” 缇娅的声音比篝火爆裂声更轻,“是我太自以为是,以为能带你们安全抵达西境......”
她喉间发紧,想起克里克后背被碎木扎出的血点,想起露比湿漉漉的尾巴在河水中拍打的模样,“明明知道有危险,却执意出发......让你们卷入这种危险......”
克里克慌忙抽回手,却在看到缇娅泛红的眼角时僵住。他从未见过公主殿下露出这样的神情——像被雨水打湿的雏鸟,明明想张开翅膀,却只能蜷缩成一团。露比的狼耳耸拉着,尾巴尖轻轻拍打缇娅的掌心,像在模仿艾缇菈安慰哭泣孩子的动作。
“才不是!” 克里克突然提高声音,篝火映得他脸颊通红,“是我们自己要跟来的!提里亚爷爷说,真正的骑士不会让女士独自面对风暴——” 他扯了扯破破烂烂的衣袖,露出少年单薄的肩膀,“再说了,要不是殿下,莉娅现在还在教会咳血......”
露比猛地扑进缇娅怀里,小手搭在她肩膀上:“露比才不怕!” 她的尾巴扫过缇娅膝头的地图,“露比要保护殿下,像保护莉娅那样!上次有坏孩子抢她的木雕,露比就用尾巴卷住对方的脚踝,狠狠用牙齿咬他......”
缇娅被撞得往后仰,却在触到露比暖烘烘的肚皮时笑出声。她指尖抚过露比尾尖的绒毛,忽然发现小狼崽的尾巴根部还沾着河底“可你们本该在托勒玩耍,在教会后院追蝴蝶......” 缇娅轻声说,“而不是跟着我掉进河流,在荒野里挨冻......”
“但托勒的孩子们都说,” 克里克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说殿下是会带来光的人。” 的淤泥——那是刚才拖曳木门时留下的痕迹。
他露出温柔的微笑,继续说,“莉娅也开始认真学画画,说要等您当女王时,为您画像——虽然她现在的水平还很烂。”
露比突然咬住缇娅的发梢,轻轻摇晃:“露比不要追蝴蝶!露比在殿下身边,像故事里的银鬃狼王那样!” 她松开嘴,露出犬齿,“等回到托勒,露比要让所有孩子都知道,殿下在河里用风魔法劈开波浪的样子,比艾缇菈妈妈故事书里的勇者还帅!”
缇娅的视线突然模糊。她想起在托勒教会的那个午后,自己蹲在泥地里和孩子们编花环,露比把蒲公英籽吹得满院子飞。那时她以为,所谓的 “改变” 不过是给孩子们送些药草和面包,却没想到,这些微不足道的举动,早已在某个角落埋下了勇气的种子。
“克里克,露比......” 缇娅吸了吸鼻子,故意用袖口蹭掉眼角的水光,“等解决了西境的事,我带你们去王宫的花园好不好?那里有全王国最甜的苹果树,还有能映出星星的许愿池——”
“要把尾巴泡在许愿池里!” 露比立刻来了精神,狼耳抖落篝火的火星,“然后许愿......嗯......许什么愿望呢?”
“其实......” 克里克挠了挠头,耳尖在火光下泛着红,“比起王宫,我更想去斯威奈尔的集市。听商队说,那里的铁匠铺技术一流,锻造的剑削铁如泥——”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慌忙摆手,“当然不是说我需要!嗯......”
“笨蛋克里克!” 露比猛地甩尾,“明明你连劈柴的斧头都拿不稳!”
“哼,我会多锻炼的!”
缇娅看着两个孩子拌嘴,忽然感到胸口的重压轻了许多。或许,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王室的空艇或贵族的头冠,而是像眼前这样,被篝火映暖的三张面孔,被河水洗亮的三颗真心。
她指尖划过地图上的 “斯威奈尔”,只要能到那里,与金花部乃至当地城主取得联系,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么,” 缇娅突然坐直身子,将地图往篝火旁凑了凑,“我们的计划是——” 她指向地图上被水洇开的船锚标记,“天亮后沿河岸南下,一直到达斯威奈尔。克里克负责检查行进路线,露比负责采集食物和侦察,而我......”
她摸了**口的幸运硬币,忽然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负责把‘半兽人袭击’的剧本,改写成‘王女与狼神使者共舞’的童话。”
克里克望着缇娅被火焰映红的侧脸,突然想起在图书馆初见时,那个被自己吓得尖叫的娇气公主。此刻她眼中跳动的火光,比任何王室珠宝都更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