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芬王国的第一王女——缇娅·伊塔拉·埃尔芬，整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双手无力地下垂。她陷在绣着月桂花纹的床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的金丝刺绣。四柱床的帷幔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窗外传来远处钟楼的报时声，已是深夜。
要说为什么会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好饿啊......”
肚子也适时发出咕噜声。
突然重生回十三岁，又遇上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的伯雷·卡勒斯特·萨拉斯，导致缇娅心烦意乱。她食不下咽，晚餐也没吃多少。
脑中那些翻腾的，前世的记忆，也大都是些令人悲伤、痛苦的记忆，但却十分鲜明，无法忘怀。
缇娅打了个冷颤。她本打算将那些东西都当做噩梦抛之脑后，但那些记忆就好像缠着她一样，当她闭上眼睛就会在眼前浮现。
“哎......”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胃部的绞痛让她蜷缩起身子，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前世地牢里的场景：发霉的面包硬得像石头，浑浊的菜汤里漂浮着不明杂物，每次吞咽都像咽下碎玻璃。她打了个冷颤，急忙将那些画面驱赶出去。
“嗯......女仆...！”
她唤了一声，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身着灰麻女仆装的少女快步走近，发梢上还沾着走廊里的穿堂风。
“在。”
女仆的声音像浸了蜜的亚麻布，轻柔却带着一丝紧绷。
“我有些饿了，可以准备些茶点吗？”
缇娅想了想，然后如此说道。
“遵命。”
女仆随即恭敬地回答并开始准备。缇娅记得她的名字好像是......艾朵莉？之前在王宫时也是她为缇娅打理卫生，这几天也是她尽心尽力地在照顾缇娅。她伸手试了试茶壶的温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块姜糖。
“这是厨房新做的，您先垫垫肚子？”
缇娅的指尖即将触到姜糖的瞬间，艾朵莉却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女仆的指尖在烛光下微微发颤，糖块在银盘中滚动，撞出细碎的轻响。
“对、对不起，公主殿下！” 艾朵莉低头盯着自己的围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不应该给您这样的食物...... 这只是厨房粗使丫头们偷藏的零嘴，怎么能拿给您......”
缇娅的手悬在半空，愕然地看着艾朵莉慌乱的模样。她这才注意到，女仆的围裙边角磨得发毛，针脚细密却歪扭，显然是自己缝补的。姜糖的甜香混着蜡烛燃烧的气息，突然让她想起前世在贫民窟，孩子们用冻红的手递来的硬糖——那时她嫌脏，挥手打翻了整个铁皮盒。
“为什么不能？” 缇娅轻声问，“糖就是糖，哪有什么该与不该？”
艾朵莉的睫毛剧烈颤动，像受惊的蝴蝶。她想起上个月，缇娅曾因为侍女端来的蜜饯不是水晶雕花的容器，便将整盘果脯扫落在地。此刻公主殿下的声音太过温和，反而让她后颈泛起冷汗。
“可、可是......”艾朵莉捏紧围裙，“这不是专供王室的蜜渍，也没有......”
“我又不是金子做的。”
缇娅忍不住笑出声，却在看到艾朵莉瑟缩的模样时迅速抿住嘴。她深吸一口气，放缓语调，“艾朵莉，你知道我在魔法博览会时，偷偷吃过什么吗？”
女仆茫然地摇头。缇娅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博览会最后一天，她躲在湖畔市街的角落，看着平民女孩吃着姜糖。那时她嫌姜糖辣，却在今天突然想尝尝那甜辣的滋味。
“我吃过街边小贩卖的糖画。”她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勾勒出形状，“用麦芽糖熬的，粘在竹签上，风一吹就会脆掉。”
艾朵莉的眼睛瞪大了：“那不是平民的零嘴吗？殿下怎么能......”
“因为我想吃。” 缇娅直视着她的眼睛，“就这么简单。”
“......是。”
琥珀色的糖块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缇娅鼻尖突然泛起酸意。前世被囚禁的最后三个月，她连糖块的味道都快忘记了。此刻姜糖的辛辣混着蜂蜜的甜，竟让她眼眶发热。
“谢......”
她险些脱口而出 “谢谢”，却在看到对方错愕的表情时及时改口，“......麻烦你了。”
女仆的指尖在糖块上顿了顿，仿佛触到什么发烫的东西。缇娅这才意识到，从前的自己从不会对佣人说 “麻烦”。艾朵莉的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慌忙低头退出房间，裙裾扫过地板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走廊里传来低语。缇娅竖起耳朵，却只听见 “任性”，“难伺候” 几个模糊的词汇。她苦笑一声，指尖捏紧床单——从前的自己，确实担得起这些评价。还记得十二岁生日时，她因为甜点不合口味，便掀翻了整张餐桌，奶油泼在首席女仆的脸上，而她只是躲在帷幔后咯咯直笑。
想到这些，缇娅便感到耳朵发烫。待女仆再次进门时，缇娅便坦率地向女仆说道：
“那个，总感觉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服侍公主殿下是我的职责。您能高兴就再好不过了。”
对方用手碰触胸口，深深地鞠躬，行臣子之礼。
——啊......很久都没看到这个动作了呢。
在失去权势后，缇娅周围围绕的大多都是些心怀鬼胎之徒，别说臣子之礼，几乎都没有人会关心她。
更何况是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护。
缇娅稍稍让自己的表情舒缓下来，露出温和的笑容。
“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艾朵莉。谢谢你能像这样陪在我身边。”
“唉......？”
听到缇娅直率的道谢话语，艾朵莉吃了一惊，差点失手打翻茶壶。
她惊讶地抬起头，却和露出笑容的缇娅对上视线，吓的腿脚发软，表情也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那个任性妄为的公主殿下居然记得我的名字？还对我道谢......不会是要把我开除吧......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将泡好的茶递给缇娅，缇娅再次向她道谢。
“喔，这个茶真的很好喝，你的泡茶技艺很好啊。”
“......能得到您的夸奖，我感到很光荣。可是，茶好喝只是因为用的茶叶是高级品，而并非是我的功劳。”
莫名受到夸赞的艾朵莉，抖了一抖。在眨了眨眼思考后，才终于挤出这句话。
她从没想过这位任性公主居然会对她说出这么温柔的话语。
——由此可一窥缇娅平时究竟有多么任性妄为。
“你太谦虚了。”
但缇娅完全没有察觉女仆内心的小小动摇，她继续说道：
“好的宝石也要有好的工匠来打磨切割。明明手中握有好茶，泡出来味道一言难尽的也大有人在。”
就比如上个时间线中，最后那会儿还随侍在缇娅两边的新人女仆。明明手中拿着的都是高级品，也没有从中做过手脚，但味道就是一言难尽。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感谢您的夸奖。”
在毫无理由下受到亲切对待，实在是害怕到不行……
毕竟，对方可是那位缇娅公主，心情不好就会对佣人拳打脚踢的任性公主。
但现在居然会好好道谢，这种变化，艾朵莉感到困惑不已。
能得到公主的道谢和称赞，这是好事；但因为不知道理由，反而感觉很诡异。
——明明自己现在做的这些事，和平时都是一样来着......
“说起来，我肚子有点饿。艾朵莉，点心可以尽量端些甜的东西来吗？”
“唉？啊，好的。”
听到缇娅的呼唤，艾朵莉这才回过神。
“既然如此，要不然就去餐厅吃点正餐吧？我想现在应该还可以......”
艾朵莉勉强提议道，但还没等她说完，话便被激动的缇娅打断。
“对，对哦！我差点忘了还可以这样。谢谢你，艾朵莉。”
“哈？”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摇摇晃晃想从床上下来的缇娅，有些哑口无言。
明明平时都是突然想吃什么就一定要吃到的任性公主，害得餐厅为了她全天待机，结果现在说自己忘了还能这样？
艾朵莉的内心对今晚的遭遇错愕不已。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腕——疼，真的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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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厨汉斯・米勒站在厨房中央，圆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上的面粉渍。自他十年前成为卡尔皮家族的主厨以来，从未像今晚这般忐忑过。黄铜吊灯将他的影子投在石墙上，像团被揉皱的面团，随着烛火摇晃不定。
“公主殿下这会儿怎么会来餐厅？”
他小声嘟囔，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料理台。本该提前准备的糕点早已分给了仆人，只剩冷掉的洋葱火腿炖菜和硬邦邦的燕麦粥。想起上周那位任性公主因甜点不是现烤而掀翻餐桌的场景，他后颈沁出冷汗，围裙下的衬衫已被汗水浸透。
“米勒先生，”女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米勒认得这个声音，这是那位公主殿下的随侍女仆艾朵莉的声音。此时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公主说她饿了，想随便吃点什么。”
汉斯转身时，不小心撞翻了调味罐，肉桂粉洒在石板地上，像道浅棕色的伤痕。他望着艾朵莉围裙上的补丁，突然想起今早看见她在厨房角落偷偷修补衣物的模样。他长叹一口气，肥厚的手掌按在炖菜锅沿。
“随便吃点什么？您确定？上次她因为面包烤焦了边角，闹腾了足足两天。”
艾朵莉咬了咬下唇，指尖绞着围裙：“可是殿下......就是这样吩咐的。”
她想起公主接过姜糖时温和的眼神，那抹笑意像融化的黄油，柔软得不可思议。但又想起曾经公主因茶点不符她口味便大发雷霆。老实说，她内心忐忑不安。
汉斯哼了一声，转身打开烤箱。炉膛里的余温还在，他将炖菜锅搁进去，又从橱柜深处掏出一袋新磨的面粉。
“既然随便吃点什么，那干脆热下剩菜好了。”他嘟囔着，“看看那位公主的心血来潮......嗯，至少得让炖菜像样点。”
胡萝卜被切成整齐的菱形，芹菜叶剁成碎末，他往锅里撒了点胡椒粉，琥珀色的汤汁立刻泛起光泽。
“燕麦粥太寒酸了。” 他自言自语，将粥倒进垃圾桶，转而从冰柜里取出新鲜的羊奶，“时令草莓还有吗？对了，糖渍橙皮......”
艾朵莉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摆弄食材，此刻的主厨却像在准备国宴，黄油在平底锅里发出滋滋的响，烤面包的香气混着辛香，弥漫整个厨房。
“再给她做点蔬菜沙拉吧，” 汉斯擦了擦额头的汗，将煎好的肉切成薄片，“免得说我只知道用肉搪塞。”
当托盘上的炖菜、沙拉和烤面包摆上餐桌时，汉斯的拇指还在发颤。
“喔，真丰盛呢。真是叫人怀念。”
他看着缇娅舀起第一勺汤，银勺碰到盘底发出清脆的响，突然想起自己女儿第一次吃到他做的炖菜时，也是这样满足地眯起眼睛。
“公、公主殿下......？这饭菜还合您胃口吗？”
他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试探性的问道。但缇娅对一旁手足无措的他露出温和的微笑，接着回答：
“非常美味喔。你的厨艺很好，辛苦你了。”
缇娅的声音像块软面包，轻轻砸中汉斯的心口。那个有些发福的男人吃了一惊，腿一软差点跪下。他后退两三步，表情似乎是看到此世间不存在之物一般。他想起女儿在他的围裙上擦手的模样，想起她仰着脸说 “爸爸做的菜最好吃” 时的笑容。眼前的公主与记忆中的女孩重叠，让他喉咙发紧。
“能得到您的夸奖，我......”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慌忙低头行礼，肥厚的手掌在桌布上蹭出褶皱，“只是些粗劣的手艺，殿下谬赞了。”
艾朵莉在一旁静静看着，注意到主厨耳尖泛起的红晕。她想起今早汉斯偷偷将自己烤焦的面包塞进嘴里，说 “别浪费”，此刻他却因一句赞美而手足无措。烛光下，主厨圆胖的背影显得格外柔软，像块被焐热的黄油。
“不用这么紧张，” 缇娅用餐巾擦了擦嘴，嘴角还沾着面包屑，“食物是让人开心的东西，不是吗？”
“......是的，殿下。”
主厨发自内心地赞同这句话，但是......
说话的人，可是那位缇娅公主，心情不好就会对佣人拳打脚踢的任性公主。
但现在居然会好好道谢，还说出这样的话——这种变化，让他感到困惑不已。
能得到公主的道谢和称赞，这是好事——但反而感觉很诡异。
他抬起头，和一旁的女仆艾朵莉对上视线。却发现对方微微点头，露出一幅“我理解你喔”的表情。
——由此可一窥缇娅平时究竟有多么任性妄为。
不过，缇娅并没有发现主厨的动摇。
要说原因嘛......
——唔......这个，为什么之前没发现这么好吃。
缇娅只是专心动着汤匙......尽情展示高贵公主不该有的行为。
在上一条时间线中，缇娅很长时间都见不到这样的食物。因为王国财政严重萎缩，又恰巧碰上饥荒和瘟疫横行，有时主厨只能拿出迷之炖菜，满脸歉意地端给缇娅。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忙前忙后的缇娅当然清楚这些事，于是她也只能笑着说“没事没事”然后吃掉。在那种时候，还能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
更别提在牢狱中吃下的那些东西了。
硬得硌牙，表面长着霉斑，干巴巴的拳头大小的灰色面包，让人怀疑究竟是不是石头。
用豆子和蔬菜熬煮而成，味道诡异，有一股土腥味的浑浊的汤。
运气好的话，偶尔能吃到不知道放了多久，有一股腐烂味道的腌肉干。
光是难吃还好，但接下来会肚子疼痛，运气不好还会上吐下泻，令人难以忍受。
只是回想起来都起鸡皮疙瘩。
再与面前丰盛的饭菜进行对比，缇娅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过去的她只是认为这些饭菜是理所应当。但直到过上忍饥挨饿的日子后，才惊觉能吃上丰盛饭菜是多么幸福。
虽然因为心烦意乱，缇娅的舌尖有些迟钝，但面前饭菜的绝佳风味让她停不下手中的汤匙。
看得出来，她确实非常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