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部的暗探们贴着墙根移动,靴底蹭过碎石的声响与市集的喧嚣混在一起。缇娅猫着腰跟在其后,裙摆蹭过潮湿的墙角,沾了星点青苔。
前方巷道尽头的木门 “吱呀” 一声开了条缝,靛青色衣角一闪而入,门后飘来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那是金花部惯用的薰香,用于掩盖纸墨味。
“大人,半兽人那边......”门内传来压低的男声,“还是没有动静。就算这边城里已经散播了谣言,说他们囤积武器,意图谋反,大肆搜捕半兽人,断了和他们的贸易,但他们还是不肯造反。”
“蠢货。” 另一个声音带着不耐,“那就绑架他们的小孩,烧了他们的村子——总之肯定有办法逼他们就范。”
——啊,这个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缇娅仔细搜寻着记忆,思索着这熟悉的声音。
——是在王宫宴会上听过吗?还是前世见过的某位子爵?还是总爱用镶祖母绿的银勺搅咖啡,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那位总督?
实在想不起来,缇娅最后只好放弃。
“可军队不肯啊!” 先前的男声带着焦虑,“现在西境人心惶惶,商队都绕道安茹了!但军队那帮家伙居然还只是在一旁看着,说什么‘没有调令就不能出动’的鬼话。”
“调令?” 熟悉的声音突然冷下来,“难道这群人还不知道吗?那位王女失踪的事。难道一纸调令......” 他突然轻笑,“比那位王女的命更重要吗?”
克里克的手指猛地攥住缇娅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露比的尾巴卷住两人脚踝,狼瞳在黑暗中映出跳动的烛火。
“王女遇袭的消息已经传到王都,” 声音混着薰香飘来,“陛下震怒,不出三日,军队就会开拔。到时候......”
“到时候?”
“到时候……”那声音拖得极长,像蛇信子舔过烛火,“半兽人村寨会像晒干的艾草堆,一点就着。而我们的英雄军队,会踩着焦土‘平定叛乱’——”
“可我们金花部......”
“金花部?” 冷笑的声音像冰锥,“不过是王室的算盘罢了。等事情结束,新的税单会像雪片一样飞进各位手中,各位大可借机向上——至于往后的后事,与我们何干?”
木门突然 “砰” 地推开,缇娅慌忙拽着两人躲进阴影。
披风扫过门槛,薰香中混着铁锈味——借着微弱烛光,缇娅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咦?啊,我想起来了!
那道铁锈味混着薰衣草香的身影,正是卢卡斯男爵进贡头冠那日,跪在他脚边为其捧着天鹅绒礼盒的仆人。当时她只当是个不起眼的随员,此刻却在这暗巷里听见他谋划着焚烧半兽人村落、伪造叛乱的阴谋。
“大人!” 先前的暗探追出来,“那我们......”
“按计划行事。” 他头也不回,“记住,别让王女的尸体出现在西境——她最好‘淹死’在某条无名河,身上有野蛮的牙印。但诸位记得留下把柄,日后若是男爵大人反水,起码手里还留有筹码。”
脚步声渐远,缇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克里克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滚烫得惊人:“他们要杀您......”
“不是要杀我。”
缇娅盯着男仆消失的方向,声音比夜色更冷,“是要借半兽人的手杀我,再把罪名扣在卢卡斯头上——或者反过来。”
她想起魔女展示的未来,半兽人举着染血的王杖,突然浑身发冷。
露比突然拽了拽她的裙摆,尾巴指向巷道另一侧的下水道口,那里飘来潮湿的霉味,却比薰香更让人安心。克里克摸出块燧石,火星溅在他泛青的眼皮下,照出眼下的乌青:“我们得找地方躲起来,然后......”
“那就去老狼客栈。” 缇娅想起摊主的话,“找戴三枚狼齿耳坠的老板娘——至少先度过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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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克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从未想过,事情居然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他的掌心全是汗,攥着缇娅手腕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她的骨节。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市集的喧嚣,像头撞进陷阱的鹿羔子。露比的尾巴紧紧缠着他的手腕,毛茸茸的触感却像块烧红的炭——上次在托勒教会遇见醉汉闹事时,他也是这样拽着莉娅往巷子里跑。
可这次,他拽着的是埃尔芬王国的第一王女。
潮湿的墙根蹭得他麻布衫沙沙响,每道裂缝里漏出的烛光都让他心惊。三个月前,他还在教会后院帮艾缇菈晾晒草药,听提里亚爷爷讲着经书,如今却在这暗巷里听着杀人阴谋。缇娅的裙摆扫过青苔时,他忽然想起她在河里被冲得七零八落的木簪——那是莉娅用白桦木削的,现在应该还别在她发间吧?
“克里克,往左边走。”
缇娅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锥刺进他混沌的脑子。他这才惊觉自己差点撞上小巷尽头的墙,腐臭味扑面而来。露比的狼耳突然竖成尖刺,鼻尖在空气中快速抖动,尾巴绷直如箭——这是她察觉危险的信号。
三人在阴影里猫着腰挪动,石板路的裂缝里卡着半片发霉的面包,克里克踩上去时,碎渣硌得脚底生疼。
按照摊主所说,克里克拉着两人,沿河岸快速移动。河水在石砌的护岸下奔涌,潮湿的风卷着鱼腥气扑进巷口。
克里克的布鞋踩过青石板,鞋跟撞在凸起的排水口铁栅上,发出刺耳的 “咔嗒” 声。
“到了!您看,前面那边就是!”
三盏绘着狼首纹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暖黄的光映出 “老狼客栈” 的木牌,招牌右下角刻着三道浅痕,像狼爪抓挠的印记。
——但身后没有回应。
克里克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他僵立在原地,掌心残留着缇娅手腕的温度,仿佛那抹温热随时会被夜色吸走。狼首灯笼的光在他瞳孔里摇晃,将青石板路照成斑驳的棋盘,却独独缺了那道天蓝色的身影。
“露比?”
他喉咙发紧,尾音几乎碎在潮湿的风里。巷口的排水口传来老鼠跑动的窸窣,却没有小狼崽惯常的尾巴扫过碎石的声响。克里克猛地转身,后背撞上黏腻的砖墙,苔藓的腥气涌进鼻腔。
“缇娅殿下!”
他终于敢压低声音呼喊,但河岸边,除了夜风,没有人回应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