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莱昂哈特是位非常谨慎的人。
这种谨慎源于童年——做为次子，他自出生起便活在兄长的阴影下。父亲书房墙上永远挂着兄长的画像，家族宴席上第一块鹿肉总是理所应当地摆到兄长面前，就连母亲睡前故事里的主角，也永远是 “勇敢的长子”。
在这个世袭罔替的贵族家庭里，次子的啼哭不过是风掠过檐角的杂音。
他学会在兄长练剑时安静地捧书坐在角落，用睫毛阴影掩盖眼底的嫉妒；在父亲审阅汇报时，精准地在恰当的时机递上葡萄酒，连酒温都掐算得与壁炉热度严丝合缝。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生存之道。
谨慎的在夹缝中左右逢源，小心地等待着机会的来临——然后，抓住命运的大浪，拼命往上爬去。
因此，当王室的空艇遭遇袭击，公主殿下下落不明时——也就是命运的大浪来临时，他马上展开行动。
但是......
“目前没有接到额外调令，军队现在仅维持治安。”
隶属于王国中央，调遣来的精英卫队的队长，却如此表示。
即便向掌管军事要务的铜戈部申诉，对方也表示无能为力，平时的贿赂没有发挥作用。
“可恶！”
没有调令，精英卫队不愿开启战端。
精英卫队不动，那卢卡斯也没有正当理由调动领地军，前往黄昏荒原围剿半兽人。
“可恶啊......这些家伙！”
即便私自调动，也绝对会被一旁的帕尔发现。要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好，但若是上报的话......
未经许可，私自调遣军队前往领地外的土地上征战——即便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
哪怕侥幸逃过一劫，也将留下巨大的政治污点。
到时候，别说西境大公了，想安安稳稳做无忧男爵，都如白日做梦。
卢卡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就在他焦躁的来回踱步时——
“既然如此，那先发制人，把帕尔男爵抓起来不就好了？”
仆人低垂着眼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王室空艇在帕尔男爵领遇袭——只要用这件事大做文章不就好了？”
卢卡斯猛地停住脚步，靴跟在橡木地板上敲出刺耳的脆响。仆人这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的算盘。
“你是说......”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诬陷？”
“并非诬陷，而是事实。”
侍从只是顺从地说道。
“帕尔男爵在西境素有 “亲民” 之名，而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对半兽人的暧昧态度——例如他曾打着教化的名义，允许半兽人孩子进入教会学堂。”
卢卡斯眯着眼睛，消化着话中的含义。这个提议太过冒险，却又像熟透的苹果般诱人。
“但万一王室追查......”
“不会的。”
仆人上前半步，压低声音，“公主殿下失踪，陛下正焦头烂额。只要我们咬死‘帕尔与半兽人合谋叛乱’，那些贵族老爷们只会忙着争夺‘勤王’的头功。只要操作得当，没人会深究真相如何。”
如蛇一般游走的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卢卡斯头上，让他浑身一颤。
“只要能控制住帕尔男爵，那西境就少了一双眼睛。到时候，绑架小孩也好，烧毁村落也好，只要逼迫半兽人主动袭击卫队，即便没有调令也无所谓。”
窗外突然掠过夜枭的怪叫，卢卡斯的视线被吸引，望向窗外。庭院里的雕像在月光下投出扭曲的影子，像极了刑架上的罪人。
“去做吧。”卢卡斯猛地转身，斗篷扫过身后的书架，几卷羊皮纸簌簌落地，“但要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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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需要提醒各位，缇娅好歹也是拥有第一王女身份，曾登上王座执政过的人。
虽说是前一条时间线上的事情，但她也曾在哈罗德的督促下，前往王国各地，与各个贵族周旋谈判过。
因此，缇娅其实很擅于谈判施压。
但是......
坐在长桌对面的缇娅，努力控制发颤的双腿。
——果然还是会害怕！
虽然有在脑海中思考过到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但落到实际，还是会感到害怕。
毕竟，现在的缇娅，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
即便拥有着二十三岁的记忆和心智，但身体的本能是无法改变的。
——想，想要逃走！
和落下空艇，在露露村时一样的想法，涌上缇娅心头。
看上去似乎很有城府，压迫感十足的公主殿下，实际上是个十足的胆小鬼。
因为害怕身边的伙伴因自己而受伤，于是想干脆的无视危机，如兔子般飞速逃走。
因为害怕努力付诸东流，改变不过是镜花水月，于是想闭上眼睛掩耳盗铃，如鸵鸟般将头埋进沙堆。
因为害怕面对贵族们阴鸷的目光与算计，于是想躲进马车的阴影里，如蜗牛般缩回坚硬的壳中。
但是......
但是这样是不行的。
就像魔女曾展示的那样，逃避或许能换来一时安宁，但只会让更多人陷入更深的苦难。那些半兽人，那些孩子，那些上街发声的民众，那些会在歧视与战火中扭曲成仇恨的怪物，而王国将再次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样的话，不过是“把同样的路再走一遍”。
——哪怕是动用强权，也要阻止......！
眼神坚定的公主殿下。
——不过最好是能和平解决啦......
毕竟，滥用王权只会让贵族们表面臣服、心底怨恨。那些在沙龙里悠闲享受下午茶的老爷们，就得开始人人自危了。他们会把「王女暴政」的流言编成民谣，让游吟诗人唱遍每个酒馆。
所以，缇娅迈出了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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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默默站在缇娅身后，在一旁静观这些互动。
“卢卡斯卿，告诉我——贵领的军队，现在在哪里？”——公主殿下如此说道。
——该怎么说呢......
老实说，他感到有些失望。
卢卡斯男爵——在他看来，是那种麻烦的人物。目光短视，急功近利，却擅长巴结他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非要说的话，应该是要尽力避开的家伙。
但缇娅此刻的提问，在哈罗德眼中却显得太过直接。贵族间的博弈讲究迂回，尤其是面对卢卡斯这种擅长在灰暗中游走的人，单刀直入只会激起他的警觉。
哈罗德的目光扫过卢卡斯瞬间绷紧的肩颈。男爵的喉结如受惊的雀鸟般跳动，右手小指不自然地叩击着桌沿——那是赌徒摸牌前的习惯动作。
太急了——他在心底叹息。缇娅的提问像未经打磨的匕首，虽锋利却少了贵族博弈的回旋余地。
——果然还是太过期待了吗？
毕竟，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孩子。
卢卡斯的瞳孔骤然收缩，碎钻胸针随呼吸轻颤。他的目光扫过缇娅身后的哈罗德，忽然露出虚伪的苦笑：“殿下说笑了。”
哈罗德注意到男爵小指叩击桌沿的频率加快，如同暴雨前的蛙鸣。他熟知这种肢体语言——在金花部的二十年，他见过太多贵族在谎言即将败露时，用无意义的动作掩饰心虚。
“下臣的军队自然在领地内严守边防，岂敢擅自调遣？”
“严守边防？” 缇娅的指尖敲了敲桌上的羊皮地图，“那为何三天前，贵领的斥候营出现在黄昏荒原的东侧隘口？要知道，那里可是帕尔男爵的辖区。”
卢卡斯的笑容僵在脸上，眼角肌肉抽搐了两下：“殿下明鉴，那是为了协助帕尔阁下清剿流寇......”
“协助？” 缇娅突然从袖中抽出泛黄的调令副本，“可这封盖着贵领纹章的调令，却写着‘向黄昏荒原腹地推进十里’——腹地深处并无流寇，只有半兽人的季节性草场。”
哈罗德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认出那是三个月前卢卡斯向铜戈部申请的「边境巡查令」，当时他以为不过是贵族间的常规博弈，此刻却像被重新拼合的拼图，忽然露出狰狞的全貌。
“这...... 不过是正常军事部署......”
卢卡斯的声音里渗着冷汗，“殿下若不信任在下，大可派人核查——”
——当然会这么说。
哈罗德早已猜到对方的想法。
只要他一口咬死，那即便再怎么核查，也查不出问题。
哈罗德发出叹息。
从听闻缇娅在托勒地区的所作所为后，他便对其抱有期待，而见到失踪后归来的公主所带来的奇迹一般的故事，这种期待便愈发剧烈，变成了妄想——不，已经可以说是“信仰”的地步了。
但是，此刻他逐渐回归理智。
再怎么说，对面也是老谋深算的贵族，公主毕竟也只是小孩子......
——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大人来处理吧。
就在他正准备走上前时......
“嗯......不过哦，卢卡斯卿——”
缇娅拖着长音，从裙摆下掏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到桌子上面。看清物品的哈罗德倒吸一口里凉气。
“这是空艇遇袭当天，那些袭击者所用的武器。不知道卢卡斯卿是否有印象呢？”
她露出非常标准的皇家微笑——但笑容中，却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是一把，镶嵌着萨拉斯徽标的帝国制式短弩。一旁则整齐的摆放着三支破损的箭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