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空艇上回收来的物品，不知卢卡斯卿可曾见过？”
缇娅露出笑容，这样说道。
让我们将时间回拨到缇娅前往卢卡斯领之前，尚处空港的时候。
“殿下，您看。”
侍卫长将手中的布包放到缇娅面前，展开包裹的布匹。
缇娅一边咀嚼着手中热乎的草莓挞，一边发出疑惑。
“嗯，这是......？”
包在布中的，是一把短弩，以及与之相配套的弩箭。
缇娅伸手拿起短弩，仔细端详。指尖摩挲过短弩上的雕花纹路，草莓挞的糖霜蹭在金属表面，与冷硬的帝国徽标形成诡异对比。
——这个徽标......不会错的，果然是......
这是缇娅在上一条时间线，曾见过无数次的标志。
“这是在空艇上找到的。”侍卫长说着，伸手拿起一枚弩箭。“无论是短弩的样式还是上面的徽标——很明显，这是萨拉斯帝国的制式装备。”
缇娅的指尖猛地一颤。她盯着那枚帝国徽标，喉间突然泛起苦涩——在破城那日的火光中，旗帜上同样的徽标，灼得她睁不开眼。
“萨拉斯帝国......”
她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蒲公英，却让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凝固。唯有哈罗德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眼底暗涌。
“殿下，” 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亚麻布，“微臣查阅过西境近三年的军备清单，帝国的军备从未流入我国市场——至少账面上如此。”
侍卫长的手指则划过弩身刻痕，“但这把弩的磨损痕迹，至少经历过十次以上的实战装填。”
“所以这是......” 克里克的喉结滚动，“有贵族在和帝国勾结？”
“不清楚。”
缇娅突然开口，声音比预想中还要冷静。
“对了，那关于袭击者，有调查到什么吗？”
侍卫长的手指在弩身的凹痕处停顿，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登上空艇的袭击者共八人，皆着半兽人样式的皮甲。但武备精良，训练有素，不像是一般草莽流寇。”
他从包裹中取出染血的布片，“这是从其中一人衣服上撕下的，材质是西境常见的鹿皮鞣制布料。”
“一个也没抓住吗？”
“非常抱歉，没有。”侍卫长有些歉意，“在发觉空艇还能行动，短时间内无法拿下后，他们便很果断的跳离逃走了。”
“也就是说，地面上还有同伙，对吧？”缇娅问道，“能击中空艇的大炮，那种东西——可真不常见。”
哪怕是在前世，缇娅也只在王国内战中见过类似规格的火炮。那是在王国崩塌的前夕，席德率军一路高歌猛进时，炮口喷出的火光将夜空烧得通红，铁铸的炮弹砸穿王都外墙的声响，至今仍会在噩梦中回荡。
“这种火炮需要至少十人协作搬运，”侍卫长的指节敲了敲桌面，“空艇遇袭的地方位于黄昏荒原东南方，帕尔领的境内。那里地形崎岖，老实说，难以想象是流寇所为——即便是半兽人，也是如此。当然，要是正规军队的话......”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与哈罗德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这个假设若成立，意味着西境某位贵族已彻底倒向帝国，甚至直接下令袭击王室空艇。
哈罗德望向一旁的缇娅，此刻她正一脸轻松地伸出手，从纸袋中拿出草莓挞慢慢品尝。
她咬下最后一口草莓挞，糖霜簌簌落在缎面裙摆上，像撒了把碎钻。缇娅用指尖抹掉嘴角的甜腻，忽然抬头望向哈罗德，后者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知道，这位金花部的能臣正在权衡利弊，是否要将某个危险的猜测说出口。
“哈罗德卿，”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快得像在讨论下午茶点心。
“臣在。”
“没关系的，直接说出来吧。”缇娅鼓励道。
哈罗德推了推眼镜，镜片在烛光下闪过冷光。他望向缇娅发间晃动的木簪，终于开口：
“西境在并入埃尔芬版图前，曾是萨拉斯帝国的附庸城邦。”
他的声音像绷直的琴弦，“六十年前那场独立战争，西境贵族们向帝国购买过一批退役军备——其中就包括这种短弩与火炮。”
缇娅的指尖顿在糖霜纸袋上，碎钻般的糖粒顺着指缝滑落。她想起前世在西境废墟见过的锈蚀短弩，士兵尸体旁散落的帝国徽标，此刻与哈罗德的话重叠成冰冷的现实。
“所以那些武器......”克里克的声音发颤，“是西境贵族的私藏？”
“理论上，” 哈罗德的目光扫过弩身雕纹，“这些军备早该在并入时登记造册。但众所周知......”他意味深长地停顿，“西境贵族的‘传统’，便是藏起锋利的牙齿。”
侍卫长的手掌按在剑柄上，甲胄在寂静中发出轻响：“所以，其实并非是叛变，而是......”
“而是历史遗留问题。”缇娅接过话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短弩上的凹痕。
“六十年前的《帕希安协定》虽明言销毁私兵，但臣敢断言——”
哈罗德的指尖重重敲在桌上，“至少半数贵族的地窖里，还锁着帝国的军备物资。”
“所以卢卡斯男爵的军队里，藏着这样的‘传统’？”缇娅忽然将短弩拍在桌上，糖霜飞溅在徽标上，像溅了几滴血，“用帝国武器袭击王室空艇，再栽赃给半兽人——既能挑起战争，又能坐实帕尔男爵的罪名。”
侍卫长的喉结滚动：“更妙的是，若公主殿下不幸‘死于半兽人之手’......”
他猛地顿住，铠甲护手攥紧桌沿。
但缇娅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现在，这些东西都不重要。”
缇娅指尖捏碎最后一点糖霜。
“重要的是——”她忽然起身，缎面裙摆扫过堆放短弩的桌面，“现在，卢卡斯男爵在黄昏荒原囤积的军队，还有他的野心。”
哈罗德的喉结滚动：“殿下的意思是......”
“这些猜测和阴谋，可以后面再研究，但是......”
——但是，要是演变成流血冲突的话，就停不下来了吧。
即便是目前这样的情况，因为没有得到命令，所以王国的军队都还保持着克制。
缇娅从侍卫长腰间抽出地图，指尖重重戳在黄昏荒原的标记上。那里的地形如狼首般狰狞，她曾在魔女的预言里见过这片土地被战火点燃的模样。
“要是玲娜夫人的汇报没错的话，现在卢卡斯男爵的军队已经在这里了吧？”
缇娅询问似的，视线在哈罗德和侍卫长两人身上跳跃。
这样的克制，又能保持多久？
西境现在就像是一捆干燥的木柴，只需一点火星就能点燃，最后变成焚烧整个王国的燎原大火。
她的目光落在短弩的帝国徽标上，指尖突然触到香囊里克里克的幸运硬币。那枚被磨得发亮的银币边缘，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如果放任卢卡斯点燃战火，这些温度会变成冰冷的墓碑，刻着 “魔女的眷属”，“暴民”，“叛徒” 的罪名，就像前世那样。
——不能再让仇恨的种子长成吞噬一切的荆棘。
哈罗德的镜片在晨光中泛起细微波纹，他低头看着地图上缇娅指尖按压的狼首形山脉，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卢卡斯领的辎重兵队，三日前向黄昏荒原运输了三倍于常规的补给。这个细节此刻与缇娅指尖的力度重叠，像根冰锥刺进他的太阳穴。
“殿下，”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根据暗桩回报，卢卡斯的前锋营已在狼首隘口扎营——这点确认无疑。”
“所以，缇娅殿下，您打算怎么办？”
侍卫长望向面前的公主殿下，如此说道。
“那还用说——当然是毁掉他的企图！”
在一切尚未开始之前，一切尚可挽回的前夜——
缇娅如此宣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