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冲击感后,来袭的是冰冷大理石地面的触感。
一头栽向地面的缇娅,感受着胸口传来的痛楚。
——啊,我这是......
四肢发冷,手脚无力。
——我这是......怎么了?
她能听见哭喊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像被水浸过的麻布,模糊而沉重。
——咦?我好像中箭了吗......
缇娅咽了咽口水,喉间仿佛尝到铁锈味。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那根射向自己的箭插在胸口位置,箭杆在微风里轻轻震颤,像根折断的芦苇。
意识到此事的缇娅,胸口传来沉闷的疼痛,眼前开始闪烁。
──啊......我会死在这里吗?总感觉有些不甘心呢......
类似掉落河流时的想法涌上心头,但是这次,缇娅却只是轻轻叹息。
——唔,啊......确实有点痛哦,疼疼疼疼疼......
随着胸口的疼痛传来的,还有一种酸酸甜甜,又有些苦涩的感觉。这种感觉的余韵如此强烈,以至于缇娅止不住眼泪,泪水滑落脸颊。
她感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
“ ......主殿下!喂,公主殿下!您振作些!”
距离有点远,模糊地呼唤着自己的声音。
接着是有些焦急的摇晃自己身体的感觉。
——唔......这是......
缇娅微微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望向身旁。
眼前浮现的,是距离非常近的,克里克焦急的面庞。
——咦,这是要做什么?
缇娅对此有些疑惑,迷迷糊糊地运转起脑袋思考。然后......
——啊!是那个吧!
恍然大悟。
自己曾在图书馆的书上看到过,这样的桥段。
在公主濒死时,悲痛欲绝的王子吻向公主,引发了足以驱散死亡阴霾的奇迹。
光是回想起来,就令人脸颊发烫,心跳加速。
——虽然这种事当然是假的,还有点下流,嗯......但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似乎也还算不错......
这样的结局——公主缇娅如此思考。
──不、不过,第一次接吻的对象不是帅气的王子,总感觉有些可惜。啊,但这也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嘛。
反正都快死了,那也无所谓了。一切从简~一切从简~
——虽然这家伙连剑都拿不稳......但好歹也算共患难的同伴吧?面容也还不错,五官端正,为人正直......
缇娅微微睁开眼皮,瞄了眼一旁的克里克。
——作为初次接吻的对象也不是不行......唔,难怪,这种情节确实有些美妙,嗯......
即便是前世也从未遇到过的情况,令缇娅内心小鹿乱撞。她想着这样的事,紧紧闭上双眼,期待着。
下一秒。
“......失礼了,公主殿下!”
她听到克里克如此说道。
——咦?还真是懂礼貌,不过为什么......唔呀!!
来不及多想,缇娅脸上便挨了一巴掌,发出清脆的声响。
/*/*/*/*/*/*/*/*/*/*
“非常抱歉,公主殿下!”
“不,没事,没关系的。”
脸上留着红印的公主缇娅心平气和地说道。
完全没有“罗曼蒂克”的感觉,缇娅被扇醒过来,发出不甚优雅的声音。
怒气冲冲的她,正想要破口大骂......但却感到不太对劲。
——嗯?啊......等等,我不是快要死了吗?
她低头看向胸口——确实没有看错,那支箭仍稳稳当当地插在那里,但是......
“......咦?可是为什么没有血?”
自己确实是被箭射中了,这点绝对没错。可是......
——好像也不怎么疼了耶?
缇娅伸出手,试探性地抓住箭杆,并没有费什么力气,箭矢便被轻松拔了出来。
——嗯......?
于是现在。
“真是很幸运呢。”
缇娅的指尖颤抖着,抚摸着原本挂在胸前的香囊。上面破了个洞,露出半枚泛着微光的硬币。那是克里克的幸运硬币,却硬生生嵌在箭头上,像枚小小的盾牌,将致命伤挡在三寸之外。
“殿下,您的手好烫,是还疼吗?”
克里克的手悬在她胸口上方,不敢触碰。
“不,我没事。不过大概是淤青了吧。”
因为那有点暴走了的妄想,缇娅有些微妙地感到害羞。不过这种事是绝不能表现出来的,因此缇娅稍稍转变态度。
“谢谢你打醒我,也谢谢你的幸运硬币。”
缇娅指尖摩挲着有些变形的硬币,金属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没想到你的护身符,救了我一命。”
要是没有那枚硬币阻挡,那根箭矢绝对会轻易刺中心脏,夺走生命。缇娅有些不寒而栗。
——真是非常幸运啊......
要是没有艾朵莉给的香囊,要是没有克里克给的硬币,自己说不定真的会在这里迎来人生终点。
“这不是我的幸运,” 克里克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您的善意。”
他的视线落在缇娅发间的木簪上——那是莉娅亲手削的,边缘还留着歪扭的刻痕。当缇娅在托勒教会跪了整夜为莉娅输送魔力时,克里克躲在窗外,看见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株倔强的蒲公英。
“提里亚爷爷说,” 少年的喉结滚动,“神会眷顾真心为他人着想的人。”
缇娅别过脸,双颊微红。她轻轻用拳头捶向克里克的肩膀。
“哼哼,就只有漂亮话还算成熟啦。”
克里克被捶得晃了晃,耳尖却红得要滴血。他慌忙低头摆弄腰间的破布袋,声音闷在布料里:“才、才不是漂亮话......”
“露比也觉得!公主殿下的头发会发光,像艾缇菈妈妈故事里的女神!”露比突然从他身后探出头,狼耳上还沾着刚才慌乱时蹭到的地毯绒毛。
侍卫长的咳嗽声打破了房间内微妙的氛围,他盔甲上的银饰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手中的长剑还滴着新鲜的血珠。
“殿下,刺客已经被制伏。” 他的声音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靴底碾碎地毯上的碎钻胸针,“是卢卡斯男爵的侍从。”
缇娅抬头,看见侍卫长肩甲上新增的划痕——那是刚才替她挡下第二支弩箭时留下的。克里克慌忙将露比护在身后,小狼崽的尾巴却倔强地从他臂弯里探出,像面小小的战旗。
“其余同谋也被卫队击溃,现正听候发落。”
缇娅扶着克里克的肩膀站起身。她盯着侍卫长剑尖滴落的血珠,忽然注意到卢卡斯男爵此刻正蜷缩在墙角,面如死灰。
“带他去地牢。” 缇娅的声音平稳得惊人,仿佛刚才的生死危机只是一场儿戏。“但要留活口——我需要他的口供。”
哈罗德推了推眼镜,镜片下闪过冷光:“殿下是否考虑公开审判?西境的民心需要安抚。”
“不。” 缇娅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碎钻胸针,“公开审判只会让贵族们兔死狐悲。先押回王都,等解决了半兽人的事......”
话音未落,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等等,我想亲自去审问那些人。”
说出了这样,令在场的各位有些错愕的话语。
/*/*/*/*/*/*/*/*/*/*
缇娅行走在有些昏暗潮湿的地牢之中。
——啊,这种感觉,莫名有些怀念......才怪啦。
怎么可能会怀念这种地方——缇娅在内心微微吐舌。
“可恶......咕,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刺杀的同谋被绑了起来,在缇娅等人面前沿着墙角一字排开。
话虽如此,但大部分都低着头沉默不语,还展现出反抗意志的只有一人。
“欧耶尼·葛朗台,卢卡斯男爵的左膀右臂。”
刺杀的主使,一直以侍从身份示人的男人听到缇娅的话,有些嘲讽地露出笑容。
“公主殿下亲临地牢,是想效仿圣女拷问罪人?可惜我可不是会哭着求饶的软蛋。”
欧耶尼·葛朗台的嘲讽在潮湿的地牢里回荡,他抬眼望向缇娅,眼神里满是不屑与挑衅。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映出缇娅身后侍卫长握剑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不过,他猜错了。不如说是理所当然的猜错了。
缇娅才不是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才来的。
拷问什么的也做不到,她对此有深刻的心理阴影。
“我对那种事情才没有兴趣。”
真正的原因其实说出来有些无聊。
“诸位犯下的虽然是足以处以极刑之罪,但我愿意给各位一次机会,将功赎过,如何?”
缇娅如此表示。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做......原因自然也是那个。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缇娅就感到隐隐不安。
——那个魔女,会不会也给这些人重头再来的机会?
时光倒流,重新开始——这本是只存在于妄想之中的虚言。但是亲身体会过这种事的缇娅,清楚这并非不可能。
假设,假设的话——
这些刺杀自己失败的家伙,也被魔女盯上,获得再来一次的机会,会怎么样?
迄今为止所积累的一切,都将无意义。
时光倒流就是这么无赖的能力。
那个家伙只是因为“感觉很有趣”这种无聊至极的理由就将缇娅送回十年前,那假设她也以这样的理由盯上其他人呢?
好不容易将对方将死,棋盘又将被瞬间推翻。
——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
斩草要除根。
在这样的事发展之前,就将这种可能性彻底碾碎在泥土里。
缇娅的话音落下,地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听到这句话的哈罗德倒没什么反应,似乎并不惊讶。他想到的是——
——果然,公主殿下也怀疑背后还藏有隐情吗?
虽然清楚缇娅在托勒地区的善行,但哈罗德清楚,她绝不是那种会滥施怜悯的存在。
“咦?将功赎过?公主殿下莫不是被吓傻了?我可是拿弩箭瞄准您心脏的人。”
嗤笑出声,欧耶尼继续说道:
“就算做这种事,您也撬不开我的嘴哦,嘻嘻嘻。”
哈罗德不禁皱起眉头。
——没错,就是这样的表现。
这种视死如归般的表现——完全无法理解。倘若是发誓过要效忠于某人乃至国家,做出这样的行为倒也不奇怪,但欧耶尼·葛朗台不过是西境男爵的一介随员,既非骑士从卫,亦无家族荣耀可守。而做出此等行径,又谈何忠于王国。
——何况这个名字,大概也是假的。
哈罗德叹了口气。
那个男人眼中闪烁着的类似狂热信徒般的目光,就算是他也感到不寒而栗。
“真的打算留我们一命吗?还真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圣母。不过就算这样,也已经晚了哦?”
当着众人的面,欧耶尼窃笑着说道。
“在你们来之前,我就已经通知其他同伴行动了哦。大概现在军队已经踏平半兽人村落,朝着帕尔领进军了。嘻嘻,做得到的话,那就去阻止试试啊。”
语言中透露出狂热,却又有些自暴自弃。
侍卫长面带怒意,上前两步,拔剑指向欧耶尼。侍卫长的剑尖距离欧耶尼咽喉仅有三寸,却在缇娅抬手示意下凝滞半空。
“欧耶尼·葛朗台,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哦。”
缇娅语气轻快,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
“因为啊,我早就预料到这样的情况了。”
有些得意的缇娅正欲炫耀般的说明......但男人却突然脸色一变,瞳孔骤然收缩,喉间发出低吼声。
——嗯?这是怎么了......呜哇!
欧耶尼面容煞白,用怨恨地眼神刺向缇娅。
他嘴角微动,却只有空泛的泡沫从扭曲的笑容溢出。
“咦......啊?你怎么了?”
望着他这样的反应,缇娅有些手足无措。
“是毒!快阻止他!”
哈罗德大喊,这样的反应他曾见过。缇娅冲向前,却被侍卫长伸手拦住。
“哈......哈......”
男人扯出最后的力气,突然仰头大喊:
“......萨特拉万岁!!”
欧耶尼的身体剧烈抽搐,扑倒在地。指甲在地面抓出刺耳的声响,目光却死死盯着她发间的木簪,仿佛那是某种诅咒的媒介。
仅仅几秒,便再也没有生命的迹象。
“他服了毒。” 哈罗德蹲下身,仔细观察起来。“看来是在刺杀之前便已服下。”
缇娅望着欧耶尼失去光彩的眼睛,地牢的湿气混着味道扑面而来,她想起前世毒发时喉咙里灼烧的感觉,不禁打了个寒颤。
“萨特拉......” 她喃喃自语,“这是地名?还是人名?”
哈罗德起身,指尖蹭过死者嘴角的白沫。他扭头看向绑着的其他人:“喂。你们是不是也服毒了?”
得到的只有惊恐地摇头。其中一人甚至因为目睹此景,刺激过大,忍不住干呕起来。
侍卫长的剑尖重重敲击地面:“也就是说,只有他一个?”
被绑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哈罗德推了推眼镜,示意卫兵将犯人逐个带走。当第三个人被拖走时,角落里的少年突然崩溃大哭:“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您别让我和欧耶尼一样......”
少年的名字叫吉米,不过十六岁,是卢卡斯府的马夫。他颤抖着说出自己知道的事。
“他说......说事成之后会给我们很多的钱......”吉米的眼泪混着鼻涕,“欧耶尼总是神神秘秘的,有一次还半夜把我叫醒,去送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缇娅的指尖停在少年面前,“是谁?”
吉米突然剧烈颤抖,仿佛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不知道......只知道他矮矮的,套着长袍,总是戴着面具......”
地牢深处传来滴水声,像倒计时的沙漏。缇娅与哈罗德对视,后者轻轻摇头。
“吉米,” 缇娅放柔声音,“你还知道什么吗?”
少年哆嗦着摇头,缇娅见状也没再多问。
就在这时——地牢外传来零碎的脚步声,一位意料之外的来客突然出现。
“公主殿下,我做到了!”
一脸兴奋的忠心女仆——艾朵莉,在进来的同时,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