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稍早些的时候。
一直随侍在缇娅左右的女仆艾朵莉,紧紧环抱住面前壮汉的腰,坐在骏马上飞驰。
“要是太害怕的话,就抓紧一点!放心,我绝对会把你安全送过去!”
壮汉的声音顺着风,飘进艾朵莉的耳中。
“豪,好的!爱德华先生!”
她呜咽地回应道,声音被风灌入喉咙。
一切要从三小时前说起。
“唉?我吗?!”
艾朵莉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公主殿下。但缇娅只是无言地点头。
“这种事情......”
——我身为一介女仆,真的能做到吗?
艾朵莉咬住嘴唇。她望着缇娅眼中跳动的烛火,那抹光亮比王室珠宝更灼人。公主将封蜡未干的信件塞进她手心,火漆印上的花纹还带着温热。
“只有你能做到。” 缇娅的指尖按在她颤抖的手背上,“西境卫队只认王室密令,而我必须留在这里牵制卢卡斯。”
艾朵莉的视线掠过公主发间的木簪——那是托勒的孩子送的礼物,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
“可我......” 艾朵莉的声音被窗外的风声撕成碎片,“我连贵族礼仪都不懂......”
“但是,必须要有人去做。”缇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你听,我的心跳和你的一样——都是会害怕、会疼的人。但正因为如此,才要在害怕的时候,做正确的事。”
壮汉的马蹄声突然碾碎回忆。爱德华的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位帕尔男爵的侍从,此刻正用左臂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抓紧了!”
他突然低喝,战马猛地转向避开横生的树根。艾朵莉的侧脸擦过他的肩甲。
——绝对不会辜负公主的信赖。
因为,因为啊。
——这就是我能为您做的事。
这是艾朵莉真实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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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将在后世留名的,著名历史轶事之一。
关于那位一直以王室女仆身份,随侍在埃尔芬女王缇娅·伊塔拉·埃尔芬左右的忠心侍从——艾朵莉·米勒,在西境事变中大放异彩的故事。
受当时尚且年幼的公主所托,携带密信前往驻扎在西境边缘的王国精英卫队。
随伴身边的,还有后来在跟邪神教徒及魔族入侵的战斗中大展身手,那位身材魁梧,有着“棕熊”之称的爱德华·班伦德尔。
当然,这个故事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地方,是那场决斗。
——为了西境未来而进行的,豁出性命的决斗。
这样的故事,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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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驻扎地的艾朵莉立刻展开行动。不把身体的疲劳当一回事,她马上前去面见卫队长,并将密信交予对方。正确又详细地传达公主殿下的指示。
“哦,这确实是王室的信,没错。”
穿着闪亮盔甲,身材高大的卫队长从艾朵莉手中接过信件,仔细检查起来。
他仔细检查火漆印的痕迹,然后拆开信封。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无形的火焰腾起,艾朵莉只是站在一旁都能感受到炎热。
“嗯,确实是龙血墨水,纸也是王室专用的信纸。”
但是,他在阅读完内容后,却只是摇了摇头。
“这封信本身没有问题,但很遗憾,精英卫队目前收到的命令是维护治安,等待后续部队调动。”
“但这是公主的......”
艾朵莉话未说完,便被对方挥手打断。
“我知道,这是公主的信,所以我说这封信没有问题。但是,”他话锋一转,“我们是王国的精英卫队,发誓效忠王国,听从号令,即便赴死也在所不辞。”
卫队长将信件拍回桌面,鎏金纹章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公主殿下的命令固然重要,但在国王的正式调令抵达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对方的话,让艾朵莉错愕不已。
“您知道黄昏荒原现在的情况吗?” 她向前半步,麻布围裙扫过堆满军靴的地板,“公主殿下命我送来密信,是为了阻止流血冲突,而您却要在这里死守‘国王的调令’?”
卫队长的眉峰微挑,手按剑柄:“小姑娘,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国王才是王国的象征,公主殿下也需遵循王室的规矩。”
况且,倘若按公主的要求前往黄昏荒原,可能会让卫队遭受不必要的质疑,陷入被动局面——他在后面这样补充道。
艾朵莉对此哑口无言。她微微张口,但却不知说些什么才能让对方满意。
这时,一双巨手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她扭头看去,一直保持沉默的爱德华向她扯出笑容。
他向前半步,阴影笼罩住卫队长的桌面。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把未出鞘的剑。
“您效忠的是国王,还是官僚程序?”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劲,却像块粗粝的岩石,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阁下是什么意思?”卫队长的手按在剑柄上,“你这是在质疑王室的权威?”
爱德华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他伸手扯开胸甲,露出肩膀上狰狞的旧疤——那是三年前对抗袭扰的魔物所留下的伤痕,蜿蜒如蛇。
“我的意思是,”他的指尖敲了敲桌面,“真正的效忠不是对着信纸发誓,是用剑保护需要守护的人——例如公主殿下。现在她陷入危机需要各位,但阁下却还在计算调令的墨迹干了没有。莫不是忘了这身铠甲的意义?”
卫队长的瞳孔骤缩,手掌握住剑柄的力度让指节发白。帐篷内静悄悄,只有从外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混着远处篝火噼啪作响。
“你知道擅自行动的后果吗?” 卫队长的声音像绷直的弓弦,“这是抗命,是叛国!”
爱德华突然跨前一步,铁靴碾碎地面的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肩甲几乎要撞上卫队长的胸甲,鼻尖几乎相触:“叛国?好啊,公主陷入危难向卫队求援,而各位却视而不见——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面对国王陛下的问罪。”
他后退半步,斜坐在椅子上,语气放缓:“哪怕退半步说,诸位接收到的命令是维护治安对吧?”
爱德华的指尖敲了敲桌面,烛火在他瞳孔里晃出细碎的光,“那么请问,倘若半兽人的村落正在被屠杀,血流成河,这算不算治安崩坏?贵族私兵举着帝国的短弩,在王国的土地上烧杀抢掠,这算不算动摇国本?”
卫队长盯着爱德华肩甲上的剑疤,那道伤痕比自己闪亮的盔甲更灼目——那是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有的印记。
他叹了口气,说:“但是,这些事还没有发生。如果有必要,我可以现在就向国王汇报情况,待定夺后再做决定。”
爱德华有些不爽地咂咂嘴,他挑起眉毛。“如果是在流血前或许是有可能啦。”
“额,阁下的意思是?”
“只要发生了伤亡,那冲突就会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无法回头。到那时再介入可就来不及了。”
没有流血和死亡的冲突,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的范畴。而【死亡】是无法被逆转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无法回头。
一旦发生那样的事,那冲突的双方便会产生切实的,动真格的仇恨,越过理智的红线。
卫队长的手指在剑柄上无意识地敲击,节奏越来越急,如同他此刻紊乱的心跳。艾朵莉看见他喉结滚动,目光在爱德华的伤疤与自己围裙上的补丁间游移。
“好吧!我承认,你说服我了。”
他突然挺直腰板,手按剑柄向前一步,目光扫过爱德华肩甲上的剑疤,又转向艾朵莉紧攥的裙角,最终定格在帐篷外随风晃动的王室旗帜上。
“但我不能仅凭几句说辞就违背调令。”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意,“王国的精英卫队需要荣誉的考验——如果你能在决斗中胜过我,我就率领卫队前往黄昏荒原。”
艾朵莉猛地抬头,围裙下的手指死死攥住掌心:“可您是卫队长......”
“这是唯一的办法。”卫队长的目光转向爱德华,“对于质疑王室程序的人,唯有以剑证明决心。”
爱德华的嘴角扯出一抹野性的笑,他站起身,铠甲在烛光下发出轻响。
“求之不得。” 他彻底扯下胸甲,扔在地上,露出肌理分明的肩膀。旧疤在火光中像条沉睡的赤练蛇,“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留情。”
“这,这也太乱来了吧......!”
望着面前莫名充满斗志的两人,艾朵莉忍不住将心里的吐槽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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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外,月光为军营镀上银边。巡夜的士兵们窃窃私语,围成半圆。艾朵莉被推到圈外,手心全是冷汗。
卫队长的长剑出鞘半寸,月光在精钢剑刃上流淌出一道寒芒,而爱德华只是随手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柄厚重的马刀,刀身布满经年累月的砍削痕迹,刀柄包浆发亮——那是无数次握刀劈砍留下的印记。
“你用剑,我用刀。” 爱德华掂了掂刀柄,“公平起见。”
艾朵莉踮起脚尖。她看见加雷德的剑尖微颤,那是长期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而爱德华的马刀垂在身侧,像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我是王国精英卫队队长,加雷德・罗贝尔。”卫队长左手抚胸,右手剑刃斜指地面,“以骑士之名起誓,若你能在决斗中胜出,我将听从公主差遣。”
爱德华将马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风凌冽。他咧嘴一笑,露出犬齿。
“爱德华・班伦德尔,帕尔男爵府的护卫,人称‘棕熊’。”他故意顿了顿,伤疤随肩颈肌肉起伏扭曲,“多说无益,开始吧。”
话音刚落,卫队长左脚猛地蹬地,第一剑带着破空声袭来!
锵!——沉重的金属声响起。
马刀以诡异的角度将劈击格开,刀与剑碰撞出细碎的火星。
交错仅有一瞬间,卫队长与爱德华擦身而过。
剎那的寂静。
之后,爱德华保持挥下刀的姿势说:“真是漂亮的一击,震的我手腕都开始发麻......值得赞赏。”
“能看清动作,格开我的全力劈砍,你的实力也不差。”
卫队长转过身,双手重新握紧长剑。
“毕竟这关系到我恩人的性命,当然要拿出这种程度的表现。”
听到动静前来,聚集在此的士兵看着那幅景象......随即意识到这有多么不寻常。
身为万里挑一的精英卫队的队长,居然有人能接住他的全力一击,还显得游刃有余。
能让那位大人夸赞对方实力,众人用充满敬佩的目光看向爱德华。
“卫队长加油,我们敬爱你哇!”
“好刺激好刺激,能看到如此惊世决斗,就算是死也值回票价了口牙!”
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艾朵莉乘机挤向前排。
月光将决斗者的影子拉长在军营的沙地上,爱德华的马刀与加雷德的长剑再度碰撞,迸溅的火星照亮士兵们屏息的脸。
“咳......”
她被扬起的沙尘呛到,却半步也不敢后退。
“喝啊!”
加雷德的靴跟在沙地上碾出深痕,他猛地旋身,剑刃擦着爱德华耳际掠过。人群中爆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只要再偏半寸,便能削下那只耳朵。
爱德华低身闪躲,但加雷德却突然变招,剑尖直取爱德华咽喉。艾朵莉的惊呼卡在喉间,却见爱德华侧身拧腰,马刀划出半弧,竟用刀背将剑尖磕向地面。
“你太执着于剑刺了。” 他的声音混着喘息,“剑是贵族的玩具,刀才是杀人的工具。”
“玩具?” 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意,“你可知这柄剑饮过多少敌血?”
爱德华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犬齿——不知何时嘴角已被划开。他吐掉口中血沫,马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巧了,我的刀也很饿。”
再次碰撞。
下一瞬间!先发动攻势的是──卫队长加雷德。
“唔!”
速度太快,爱德华只得用往上挥的刀刃接下沉重的一击。同时后退一步抵销冲击力。他借着旋身之势就地一滚,马刀擦着地面横扫,在加雷德靴底溅起碎石。两人的呼吸声越来越粗,月光在汗湿的发梢上凝结成珠,艾朵莉闻到铁锈味混着皮革的咸涩。
“哈......我必须承认,我小瞧你了。不过,有件事我很感兴趣。”
加雷德单手举剑,转过身面向爱德华。
“你手上那把刀,它现在还很饿吗?”
话音未落,紧接着,“咻”的一声,被整齐斩断的刀身从天落下。
见此情景,围观的士兵倒吸一口凉气,艾朵莉也不例外。
“居然一击就将钢铁切断,还真是令人惊叹。”
转过身来的爱德华,手中的刀刃只剩一半。
“不过,你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吧?”
他指向单手握剑的加雷德。加雷德垂在身旁的左手,臂甲上留下肉眼可见的凹痕,血从指尖滴下。
但他却仍扯出笑容:“我单手也能斩断精钢,不知阁下可会用断刀杀人?”
“哼,你明知故问......断刀也依然是刀。”
两人再次拉出架势,蓄势待发。
艾朵莉的视线突然被沙地上的阴影吸引。爱德华的影子在月光下舒展如熊,而加雷德的影子蜷缩成紧绷的弓。她想起缇娅说的 “害怕时也要做正确的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公主殿下,为了西境那些被卷入其中的无辜者们。
——假如,假如公主殿下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艾朵莉咬住嘴唇,望着沙地上对峙的两人,脑海中浮现公主殿下的模样。她突然意识到,此刻需要的不是旁观者的怯弱,而是如缇娅般孤注一掷的决断。
“等等!”
她的呼喊冲破喉间的桎梏,像受惊的雀鸟突然振翅。
爱德华的马刀悬在半空,加雷德的剑尖凝着月光。所有士兵的视线都转向这个突然闯入决斗场的女仆,麻布围裙在夜风里飘成惨白的旗。
“停手!” 声音比她想象中还要响亮,“你们疯了吗?现在不是决斗的时候!”
士兵们的私语戛然而止,月光下的剑刃微微颤抖。
“公主殿下派我来,不是为了看你们比谁的剑更亮!”
艾朵莉向前半步,麻布围裙扫过沙粒,“荒原现在可能已火光冲天,西境动荡不已,而你们——”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你们明明有能力阻止,却在这里比谁更遵守程序?”
加雷德的剑尖垂落,爱德华的马刀也缓缓放下。军营的篝火在远处噼啪作响,艾朵莉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我只是个女仆,” 她的手指攥住加雷德的铠甲下摆,“我不知道什么贵族礼仪,也不懂王室程序......但我知道,当有人需要帮助时,袖手旁观才是最大的作恶。”
爱德华突然爆发出笑声,他用马刀挑起加雷德的剑穗,金属碰撞声里带着几分赞许。“听见了吗?”他的伤疤在汗水中泛着红光,“连女仆都比你明白。”
加雷德盯着艾朵莉颤抖的指尖,又望向远处地平线——那里,黄昏荒原的方向笼罩着不祥的暗云。他突然将长剑插入沙地,单膝跪地。
“您赢了。” 他的声音闷在铠甲里,“不是因为决斗,是因为您让我想起......穿上这身铠甲的初衷。”
“唉?”艾朵莉愣住了。
士兵们的私语化作潮水般的惊呼,爱德华的马刀磕在加雷德肩甲上,发出清脆的响。
“起来吧,骑士。” 他伸手拉起加雷德,“现在该想想怎么在天亮前赶到荒原——要是去晚了误了事就糟了。”
加雷德站起身,拍掉膝头沙尘。他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手按剑柄。
“全体听令!整顿军备,一刻钟后向黄昏荒原进发——为了王国的光!”
军营里响起甲胄碰撞的脆响,艾朵莉看见爱德华冲她眨眼,断刀在腰间晃出不羁的弧度。
远处的篝火渐次熄灭,而东方的晨曦里,西境的风正卷着蒲公英绒毛,掠过每顶即将出征的头盔。
这场被后世称为「断刀与围裙的奇迹」的夜奔,最终以艾朵莉・米勒的呐喊画上句点。当第一缕阳光爬上荒原时,精英卫队的旗帜正刺破晨雾,成为改写西境命运的关键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