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愣神的片刻,给了普菲尔走马灯的时间。
还记得那是自己小时候的事了。
他的学习一直很好。
家里的条件还不错,所以供他上了一个还不错的学校,他自己的意愿是战斗类,但父母却要求他去学术学府进修,他非常不满。
沟通无果后,他将自己的意愿封闭,不再与家人沟通。
最后,他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到了一所非常厉害的战斗类学院。
正是从他去到战斗类学院的那一天起,噩梦如影随形。
升学后的第一个月,他的父母离了婚,由于共和国对婚姻自由的推广,帝国方面也提倡婚姻自由。
他的父亲与母亲矛盾并非激烈,他从来没想过,父母会这么轻易的分手。
但这只是一切的前奏。后来,他的父亲主动放弃抚养权,他的母亲作为他的第一监护人,带着他走接下来的路。
但母亲并没有工作,作为女性,若是在共和国还好,在帝国,她几乎不能通过体力劳动赚到足够支撑家庭的钱。
因为交不起学费,他被迫休学,为了学业与生计,他只能低下头颅,去找父亲借钱。
而他的父亲,在离婚后酗酒,赌博,穷困潦倒,变成了大街上的流浪汉。当他看到父亲的时候,他极度失望,他知道他没钱,却也无法走开。
如今,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看着如今落魄的父亲,不情愿地伸出手。
他的父亲看着他,只是吐了一口唾沫,嘴里咒骂了几句,就将他赶走。
碰了壁后,他心灰意冷,因为没钱,他只能坐在大街上,将就着过一晚。
帝国的秋天,气温已经降下来了,他一夜没睡,心里不住的委屈,为何,他的父亲就是不能理解他,他在战斗类有天赋,可他偏偏要自己学学术,甚至还撺掇着他母亲一起反对。
现在,母亲一个人根本无法养活全家,他自己又自暴自弃,显然是不把这个家当事。
他恐怕就是故意的,放弃抚养权,就是为了让我知道,他的重要性,让我和母亲明白,我们不能没有他。
他为何就无法理解,无法认可我。
他只是为自己着想吧。
年少的普菲尔心中一直在想,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
最终,他失控了。
在午夜时分,他悄悄摸到了他的父亲所在的地方,他正盖着杂物拼接起来的被子,打着呼噜,做着美梦。
普菲尔一气之下,将他杀了,然后在他身上摸,最后发现了他随身携带的一个金制的勋章,还有一枚戒指,也是金的。
普菲尔大喜过望,同时也对他的父亲更加怨恨,明明自己有这种东西,却还要装作没钱,连前妻和儿子的生活费都不愿给。
他们母子俩就靠着这笔小钱,度过了困难时期,母亲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他们的生活也逐步走上正规。
但这一切还没结束,普菲尔在学校上学,总感觉自己无法融入群体,越来越孤单,一切都变得无趣。
他想要的得到一个人,能够真正理解他的那个人。
正是在这期间,他认识了欧布法,但很可惜,他不是普菲尔所想的那个人。
他杀了自己父亲这件事,他一直没有跟别人,包括母亲说起,他只是将他深埋心底。
有一天,他突然看起父亲的遗物来,那都是他从父亲身上搜下来的,他不想看,但现在,他又有了兴趣,他想要了解这个男人。
后来,他总想起这一天,倘若自己没有看,那是否还能有更加美好的结局。
父亲留下了一封信,而拆开的日期,正好是那一天。
从那里,他了解到,父亲的实际身份,是别国的间谍。
他竭力组织普菲尔学习战斗,是因为战斗类唯一的就业通道就是军警,而这两个方向极度重视背景,他害怕自己会被查出来,同时普菲尔的晋升通道也会彻底断绝。
但后来,普菲尔自己选择了战斗类,他没办法,想到了一个极端的做法。
他先离婚,然后自暴自弃,假装落魄,随后想办法东山再起,将自己与他们家庭割裂,这样,普菲尔要么放弃学业,要么就算上了学,自己也不是他的监护人,不会被调查;而且自己还能借此换掉原先的身份,继续任务,这样一举两得,自己到时候还能够以赞助人的身份与儿子再见。
毫无疑问,这是一步好棋,但普菲尔,他将棋盘毁掉了。
他看完这封信后,没有流眼泪,也没有感慨,他只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从那一天后,他变得执着,执着于自身的道路。
他已然明白为何无人能够理解他,亲手杀死了那个能理解他的人,他已犯下无可赦免的罪。
但他仍然渴望,他无法控制自己,想要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的一切。
正因此,他知道自己所行之道,他随时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在他接下来四十年的人生里,从未有一刻不如此想。
他变得无法在意其它人,无法共情其它人,无法理解其他人。同样,其它人也无法理解他。
欧布法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他,他明白。
只是他们一起走过的时间最久,对他来说最鲜活而已。
——
其实后面还发生了很多事,但他记忆最深刻的,永远是这一件,标志着他经历了生活中无数之一的绝望,从幼稚走向成熟的事。
此后的每一件事,都仿佛灰色一般,无法留下深刻的印象。
恐怕也只有欧布法,让他能够记得吧,因为他实在是非常的热情,同时陪他走过了非常长的旅程。
就算他知道自己坐车逃跑的消息,恐怕也不会觉得自己仍抱着一丝活下去的侥幸,从而亲手将他送上战场,只为那多出的几个小时。
正因为他做好付出代价的觉悟。
欧布法不会相信他能做出如此的举动,或者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出这般决定的。
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才作出那样的判断呢?他好像也说不清,私欲,恶意,恐惧,所有的情感交杂在一起,还是说根本就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支撑,只是空洞的本能。
他终其一生也无法理解自身的存在为何,人若无法区分出『善』与『恶』,那便必定无法存在于现实。
正是得到了区分『善恶』的能力,才从『灾厄』的洪流中抬起头来,能够目视这个世界。
即便普菲尔早已经失去了理解的能力,只能在世界上纯粹地存在,他依然能够区分出『善』与『恶』的界线。
一切遵循其自身唯一的本能,这不正是其根源作为『恶』的体现吗?
如果能再一起走过几十年,欧布法的『善』或许能够真正地改变他吧,也有可能,他注定如此。
……
在这段回忆的最末尾,他似乎看到他的父亲回过头,向自己招手,那是父亲的老去,现实中永远也无法看见的模样。
“你今天,有什么需要的吗?”父亲笑着说。
“请给我一张,往天堂的单程票。”普菲尔神情木然,说道。
“好。”父亲只是点点头,随后,便消失在了模糊的光晕之中。
普菲尔摸了**口,口袋里有一张纸,把他放在眼前,是英斯托尔福的那张,前往西方的单程票。
原来如此啊……难怪她才能够真正的理解我啊……普菲尔看着这张车票,笑了,笑的很开心,他的笑容从来没有如此自然过,除了那天下午,在放学路上的笑容。
原来她,这张车票,便是引导前往天堂的事物啊。
原来,作为『恶』的自己,也还能够前往那片极乐天堂吗?
对英斯托尔福保持距离,在相信她的同时又有另一重目的,希望她能够理解自己,最后却因为无法确认她的态度,又回到原先的『恶』途中。
他一开始就知道,英斯托尔福拥有与他完全相同的灵魂,她从一开始就能够真正的,甚至从灵魂的本质上理解他才是正确,他却还在无谓的试探。
真是如同孩童般幼稚啊,人们从不将心底展示在众人面前,他早该知道的才对。
不是彻底地信任,直到自己的末路,也还是没能够理解他人吗?
即便是她早已理解自己。
不仅是他人理解自己,而且还需要能够理解他人,这才是真正的通途啊。
没想到不是永远失去机会,而是傲慢到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从而主动将这份救赎拒之门外。
自己是不是跟她说话太少了啊……会不会显得有些太冷淡了呢?
手中的车票莫名被剪开了一个口子,标志着这张车票已经使用完毕。
他将作废的车票重新放回了胸前的口袋,下一瞬,他的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灵魂落入虚无空旷的伽蓝之洞中。
——
虽然他的确犹豫了,但也只是一瞬而已,下一瞬,他手中的刀就落了下来,砍下了普菲尔的头颅。
人的思维在将死的时候会变得快速,刚才犹豫的那一瞬,他应该已经全部想明白了吧。
『龙陨七星』这么想到。
人已经死了,他的任务也完成了,现在应该要离开了。
此次前来,他总共有两个目标,一个目标是处理普菲尔,第二个目标是处理英斯托尔福。
上次的刺杀失败,帝国方面已经引起了警觉,英斯托尔福绝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对付的目标,这次『龙陨七星』前来,正是为了保证他们两人彻底死亡。
记得走之前,那些人给了他英斯托尔福的灵魂触痕,找到她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他动用魔力,寻找起英斯托尔福的踪迹,却没成想,追踪到了普菲尔的尸体处。
他定睛看去,是一个标记,毫无疑问,应该是普菲尔无意间被英斯托尔福留下的。
既然她留下了标记作为障眼法,就说明这个标记被摧毁的时候,她大概率已经离开东方了,不然,以『龙陨七星』的实力,想要定位她,连一分钟都不需要。
这个任务应该是失败了,走之前,他还回头看了一眼普菲尔的尸体。
普菲尔已经遇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天使,他很羡慕他。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