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沉默，整个教室都死气沉沉。
有的学生还蒙在鼓里，不知所措；有的学生翻动着高数课本，试图理解吴克上。
但我清楚地知道，吴克上这个老家伙，是难以理解的。
那个年代难得的名牌高校上城师范大学本科学历，毕业后来到若海一中从事教学工作。
年轻时曾带过好几届竞赛班的学生，桃李满园，成绩斐然。
后来也顺势成了物理科科组长，但没多久就因为教学过于“让孩子听不懂，不负责任”，被学生家长投诉过好几次，又回归了普通物理教师的职务。
也不知道是从一开始就这样，还是被岁月渐渐磨平了棱角，他带我们班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是这种“中学生自学教程”的风格。
我那个时候也像周围的同学一样，对他的教学方式感到无可奈何。
但到了上大学以后，我才知道，这样的教学是多么无可奈何地正常不过。
客观上来说，吴克上只不过是提前把大学的常态化教学方式，带到了高中课堂。
不过不管怎样，只要不被吴克上抓到我在摸鱼，他想怎样教学生那是他的事，与我关系不大。
我只不过是来蹭个竞赛班的名额，有个什么比赛的时候可以跟着参加拿个大奖，然后来个全校升旗表彰之类的，改变陈艾莉被流言弄得污秽不堪的形象而已。
所以坐在我前面的这些竞赛班学生满是惊诧与不解的时候，我已经拿出了图书馆借的小说放在高数课本底下，用以打发时间。
可就在我没把小说看几页，正看到关键剧情时，吴克上却忽然开口道：
“那边，那个同学，你什么情况？”
我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以为吴克上发现我在偷看小说。
但实际状况是，前面有个同学在举手提问。
而且这个举手的不是别人，恰是我不太想招惹的刘钰凝。
“老师，我有个问题。”刘钰凝的语气冷冷地，说道。
“都说了，你们有问题先自己好好思考，实在思考不出来再上来单独问我。”吴克上做手势示意刘钰凝坐下，“你这样当着大家的面提问，会影响到其他同学思考……”
刘钰凝却打断了吴克上的话，抢着说道：
“我想问的是，老师你这样让我们自己看书就能学会的话，那还要参加这个物理竞赛班干什么？”
整个教室顿时一片寂静，吴克上没有马上作出回应。
稍许，学生里一片低声细语的骚动。
“这位同学问得好啊。”吴克上站起身来，又敲了敲黑板，忽然反问道，“为什么要参加物理竞赛班，这不是你们自己该思考的问题吗？”
整个教室的学生顿时又纷纷安静下来。
“但是！我们来参加竞赛班不就是为了从老师你那里获得知识的吗？”刘钰凝声音微微颤抖着，忽就皱着眉头对质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整节课，不，整个高等数学都只是自习的话……还要，还要老师您做什么呢！？”
学生们似乎被刘钰凝这番发言所鼓舞，纷纷朝她投去赞同的目光。
有的学生跃跃欲试，也想要出声反驳吴克上，以支持刘钰凝。
“还要我做什么？”吴克上重复了一遍刘钰凝的话。
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得很生气，反倒是笑了笑，回复道：
“如果乘法口诀表都不会自己背的话，那小学数学还有什么学的必要？”
“啊？”刘钰凝愣住了，着急地反驳道，“老师你这是诡辩！高等数学和乘法口诀表是能这样类比的吗？”
“那刘钰凝同学，你又对物理竞赛了解多少？”吴克上双手插袋，笑着反问道，“或者我换个更简单的问题，啊，你将来想保送到哪间大学？上城大学？北湾科大？还是榕岳国立？”
刘钰凝犹豫了，不知该不该回答是好。
稍许，她才微微颤抖着小声说出了“上城大学”四个字。
“刘同学，我告诉你个事实吧。”吴克上低头看了看地板，又看向刘钰凝笑道，“上城大学物理系，不说进国家队吧，不能在全国大赛筛选的集训队里拿到前10%以上，是基本没有希望的。”
“……”刘钰凝呆住了，一时想不到什么能反驳的，又或者是恰好戳中了她的敏感之处。
“而对于那前10%的天才，啊，高等数学在他们眼里，就是相当于乘法口诀表。”
整个教室方才的骚动都瞬间平息下来，变得死气沉沉，寂静无比。
“哦，就算是剩下的90%，高等数学在他们看来，也是乘法口诀表。”吴克上在讲台周围一边晃荡着，一边带着得意的笑容说道，“至于被全国大赛淘汰掉的，剩下的省队的学生，自学高等数学，对于他们大多数而言，也是完全不在话下。”
眼看着似乎也不会起什么大动静了，之后无非又是吴克上惯用的说教方式，对我来说早已是习惯成自然。
我再次挪开高数课本，继续读起那本小说。
“高等数学都不能自己理解的话，啊，我劝你们还是早点放弃竞赛这条路吧。”吴克上仍在输出，“这不是针对刘同学，也不是什么危言耸听，是对你们在场的全部人提个醒。”
“如果你们还不相信，你们可以去问问隔壁物竞一班的高三备考生，听听他们都是怎么过来的。噢，不过啊，他们很快就要参加上城大学组织的全国物理竞赛了，应该没空理……”
“后面的那个新来的同学，小王推荐的，叫陈艾莉，是吧？你也有什么高见？”
我站起身来，捋顺大腿两侧的短裙，直面着前方那些投来的诧异目光。
特别是直面着刘钰凝眸子里还含着泪无比惊讶的眼神，以及吴克上那副双手插着口袋的得意神情。
“吴老师，我想问问，我可以去参加您刚刚说的这个什么……呃，上城大学组织的竞赛吗？”
只见吴克上那副原本得意的表情，先是短暂凝固了一下，又缓缓恢复了得意。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吴克上拾阶而上，往我座位的方向靠近。
“老师，我说的是，我想参加您刚刚说的，上城大学最近组织的物理竞赛。”
我试图拉大嗓门，却以娇柔的女声念道：
“我想知道高一学生能参加吗？这在程序上可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