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坐在警车的后座上,等待着到达目的地,他并非觉得卡夫不敌尼基,恰恰相反,他知道卡夫很强,强得足以面对侯爵而不落下风。
他对卡夫的担心不是出于理性层面,而是出于一种感性上,难以言喻的情感。
卡夫一手带着他度过十年光阴,一同吃饭,一同睡觉,曾经带着他辗转世界各地,猎杀吸血鬼,那是一段回想起来像是冒险又像是旅游一般的生活,丰富多彩,刺激惊险,而当拉尔遇到危险时,卡夫总能第一时间过去保护他。
卡夫是他的老师,是他崇拜的对象,更是他的亲人。所以他不愿看见卡夫颓废的模样。
拉尔早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不再需要保护,白银血脉自古以来一直是人类最强的猎人血脉之一,所以他应当成为最强的猎人之一,而不是只待在自己的庇护所里,如温室的花朵。
但假如问拉尔是否愿意回到那段辗转世界的日子,拉尔会在这样那样的思虑中难以抉择。那是一段纯粹的时光,似乎无忧无虑,与卡夫相伴,未来一片通达,只管向前,朝着变强与猎杀前进就好了。那些时光的碎片就像是阳光沙滩里的贝壳,每当拉尔放松与休憩时,拾起贝壳便能享受纯净的海风与绵绵不绝的浪声。
只可惜猎杀其实并不像他以前想象中那么容易,总是会伴有同伴鲜血的喷洒,总是会遗留下那么一些难以消解的,深远的痛苦。
一些鲜血颜色与泪水的晶莹过于鲜明的画面,假如留存在脑海里便永远不会再次忘记,这些画面会像烙印一样,刻印在骨髓,铭刻在心脏。
拉尔也不愿主动地,用酒精与放纵,去尝试洗刷那些记忆,那些记忆运载的不是悲惨与感伤,而是一种强大的意志,是一种刚烈得必须用死亡来证明的信念,所以拉尔不能忘记,对于那些逝去的人的最好哀悼,便是携带着他们遗留的东西,不停地、孜孜不倦地前进,直至最终黑夜逝去、破晓黎明。
拉尔在旅途中感到劳累与倦怠时,常回想着同伴消逝的那一刻,会在思考他们在那时在想些什么东西,届时他的心里就会升起一种既像海绵又像刀片的东西,放置在他的胸口,沉闷,压抑而心碎,就像是反复揭开伤疤,查看伤口是否还存在一样,这会刺激着他的神经,给予他再次前进的勇气。
拉尔逐渐明白,猎人注定会与死亡相伴,就像是影子一样,形影相生,难以摆脱。由此,死亡就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车辆在道路上疾驰,他们此行的路程有些遥远。拉尔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去是否还来得及。
他抚摸着自己的扁木盒剑鞘,这把珍贵而强大的剑斩杀过无数吸血鬼,是属于白银血脉的传承,基本上拉尔无论何时都会带着它。
陆云同样坐在警车上,他神情有些紧张,似乎有些坐立难安。
“怎么了?陆云。”拉尔问道。他不责怪刚才对阵尼基侯爵时,陆云躲起来的事情,因为这种层次的战斗,陆云作为一个普通的专业级猎人是很难插上手的。
陆云仿佛被吓到了一样,紧绷着神经,而后似乎要掩盖他的慌乱似的大声说道:“没什么啊?我看着有什么事吗?”
“是吗?看上去你有些不安。”
陆云说道:“没事的,我没事。”
他的手里不知何时便有了汗。
虽然陆云看上去不是没事的样子,但是既然陆云已经这么说了,拉尔也不便继续刨根问底。况且陆云的事于他何干。
车辆慢慢地停了下来,最终车辆抵达了海露城临接海的海岸,驾驶车辆的警察说道:“就是这里了。”
海边有一些暗,只有一处船只停泊处亮着灯,轻微地呈放射状照亮附近的岸边,岸与海之间隔了一层石头做的围栏,海水潮涨只会淹到与岸平齐的地方,而海水潮落时则暴露出海岸以下的淤泥斜坡与巨大礁石。
天空中一轮月盘高悬,圆而无暇,散发着皎洁的光辉。海的颜色很深,像是黑色的,看不真切,唯有在海的远方,才如流动起伏的镜面一样,闪着粼粼微光。
拉尔下了车,问道:“伦纳里在哪儿?”
警察应道:“应该就在前方等着你们。”
拉尔听言于是斜挎着剑往前走,走进月夜之中。在海岸上有一块较为宽敞的平地,海风在呼啦呼啦地吹,似乎是这里太过于偏僻,周围渺无人迹,连路灯都少的可怜。
这没关系,拉尔的感官能敏锐地捕捉到周围事物的信息,他拥有看清黑暗中事物的双眼,他的脚步与跟着他的陆云的脚步啪嗒啪嗒地响。
但拉尔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人,伦纳里不在这里。唯有趴着围栏的一道单薄的身影,在静静地看着海,海风吹动着她的黑色长发,如水般浸入她的连衣裙,抚摸她的肌肤,发丝在风的吹拂下贴着她的脸,她的裙子随着风摆动。
夜这么暗,她怎么能看清海的呢?
答案呼之欲出,她不属于普通人类的范畴,或者说她是一只吸血鬼。
拉尔手握着腰间的剑柄,冷漠地向她问道:“伦纳里在哪?”
少女转过身,带着微笑,俏皮地说道:“你猜?”
拉尔料想到伦纳里已经遭遇不测,于是心中更加愤恨,他紧皱双眉,拔出三尺长剑指向少女,说道:“血债血偿。”
“血债?”少女摇了摇头,说道:“伦纳里还活着,我赐予了他新的生命。”
拉尔似有察觉的,往身后看去。
伦纳里缓缓地从黑暗中走出来,他还是那个熟悉的伦纳里,年轻而富有朝气,脸上带着善意的仁慈,只是从他嘴巴蔓延而下的鲜艳红色是那么地突兀与反常,鲜血打湿了他的胸膛,他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他的脸色苍白了许多,表情平和,不为鲜血所动。
“拉尔,我是伦纳里。”伦纳里开口,露出了他吸血鬼的尖牙。
伦纳里与拉尔记忆的巨大反差使得拉尔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拉尔开始深呼吸,以此来平复他剧烈的心境。往日善良,正义而可爱的青年警察,如今却成为了无情的刽子手与吸食人血才能生存的怪物。
这一切全是面前这个少女所为。拉尔心中升起强烈的怒气,他仿佛要咬碎牙齿般,说道:“伦纳里已经死了!”
拉尔说罢,提着剑猛地刺向面前的少女。
少女如白玉的双手轻轻掐住剑刃,而后借着拉尔的力道往后腾空,她身体轻盈,就像是羽毛一样,很自然、很容易地飞了起来,升入半空。
少女张开双翅,稳定在空中,月光洒在她洁白的皮肤上,仿佛她融入了这片夜,与月亮一同地镶嵌入夜空之中。皎洁的光与黑色骨膜双翼相组合,产生了一股邪恶的神圣感。
“你们猎人都这么容易生气和急躁的吗?”她笑道,她的笑颜很美,笑得莫不关己,仿佛天生的灵魂就是如此嗜血与无情,她一袭长发随风而动,继续说道:“白银(拉尔),你好。很抱歉现在才介绍自己,”她于空中手提裙摆缓缓欠身行礼,这是自幼习得的礼仪,“我是玛格丽特•莱昂纳德,仰慕你许久,今夜终于得见,希望今晚能与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