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的电话响起。
“喂，格里森？”
“根据情报，海耶会在明天早上十点左右降落于那不勒斯机场，拦截还是买下?”
“情报贩子来的消息吗，哪方面的人?”
“那不勒斯本地，去年签的合同，可信度高。”
“好，买下吧。预算财力人力各多少?”
“根据老大的意思，如果光买下大概二十三万，加上上下打点和其他杂费，一共三十七万上下。警备会全部替换成我们的人，必要时可能联手其他盟党。”
“...最好还是别联手。这里不是西西里，他们很容易背叛的。我也去警备，便衣分配多少?给我留个。”
“这样好吗，莫里斯?你最好理智行事，别把他杀了。”
“放心，我没有这么不识时务，挂了啊，祝顺利。”
“祝顺利。”
一阵忙音过后，莫里斯挂断了电话。
“...四年，还算快。阿瑟·海耶，好久不见。”
亚历克斯绕过饮水机来到玻璃走廊。雾霭沉沉，山衔落日，他的眼睛望向自雾而起的往日旧事，却突然被西格尔的声音打断。
“明天去那不勒斯的机票买了吧?小心点，那地方听说黑手党挺多的。”
“嗯。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就好。哎，去哪做生意不好，非要去那不勒斯，就不能把对方叫过来吗？”
“听上头说是因为我们这个项目谈了四五次了，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对方一直不同意，这次对方终于答应了，我们当然不能懈怠，只能自己过去了。”
“啊。这样的话的确只能过去了,无论如何小心啊。”
“知道了，唉，别像个老妈子一样叨叨好不好，说了多少次了，会被讨厌的。”
“哎这样吗？那我这次改。”
亚历克斯意味不明地看了西格尔一眼，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挥手走了。
出了办公楼，亚历克斯朝自己的黑色轿车走去。那天出差的时候，也是一样，他想道。
亚历克斯叹了一口气，启动车子离去。
“Sister，it's foggy outside.
“Like the unknown future.”
（姐姐，外面起雾了。
就像那未知的未来。）
在路上堵车的时候，他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道。
翌日，那不勒斯机场。
“警备下机检查组情况如何?”
“无...等等，有一个人与目标人物长相相似。”
“拍照发过来。便衣组无异常，跟随流动中。”
“好。”
叮咚一声，莫里斯手机弹窗上出现了一条消息。他点开一看，差点捏碎手机。
“...是他。移动坐标发一下，我这组跟上去。警惕周围无关人员，人越少越好。”
“是。”
与此同时，亚历克斯走在那不勒斯机场的出口方向通道上。就在这时，从他的耳边飞过去一发子弹。
一声枪响。
一个瞬间，一次相遇，一颗子弹，改变了三个人的境遇。
亚历克斯瞳孔猛得缩小，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手里的蝴蝶刀差点滑落出来。
面前有一个栗色头发的高挑青年，中管左轮那黑漆漆的枪口正直指着他。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栗色头发的青年——莫里斯——开口了。
“Non ti sto prendendo di mira.”
（我瞄准的不是你。）
亚历克斯虽没听懂，但感觉身后有一股杀气，猛然回头看去，后面也有一个枪口对着自己，或者说，对着那个青年。
那是阿瑟·海耶。
亚历克斯被阿瑟追杀了七年，第一次感到这么进退两难。栗发青年的目标是阿瑟，亚历克斯大可以挥手走人，但另一边的人，阿瑟，他可不会放过亚历克斯。对于阿瑟而言，他可以趁乱杀了亚历克斯，完成灭口，同时嫁祸给栗发青年，从此逃之夭夭。简直一石二鸟。
冷汗从亚历克斯额上流下来。他想和青年联手，但那也不保险。说到底，青年为什么想攻击阿瑟?而且青年公共场所持枪，绝不是普通人，更糟糕的情况则是，这个青年也是阿瑟同伙，这只是一出戏...
就在亚历克斯犹豫不决的时候，青年开口了:“发现自己被算计了是什么感受啊，大名鼎鼎的苏格兰黑帮，阿瑟·海耶先生?”
亚历克斯又一次感到了吃惊:“你也和海耶有仇?”
青年愣了一下，随后恢复平静:“怎么，你也是吗?可你怎么看都像个普通的工作者，还是说是伪装?算了，目的要按顺序完成。这位先生，你让一下，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可不想错过。”
一个阴险的声音响起，是阿瑟发出的:“呵呵呵，精彩，看来科伦坡先生不容小觑啊。但是，科伦坡先生，这里是机场，你我都持着枪，警卫会来抓的。我想好了退路，但你呢？被算计的其实是你啊。”
“对不起，可能在你眼里是这样吧。不过这机场早被我们的黑手党买下来了，警备是我们的人，那么，你连这种情况的退路也想好了吗?”
“…!”
阿瑟话还未出口，莫里斯一个响指，警备突然出现，并持出证件道:“我们是警察，不好意思，国际罪犯——阿瑟.海耶，你被捕了。”
“啊啊，哈哈哈，科伦坡先生下得一手好棋啊。但是很抱歉，我知道你们不是真的警察，你们没有逮捕我的权力。”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是为了什么。我们是正规警察，可以去总局对比，那么，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阿瑟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神情。这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原来黑手党只替换了一部分警卫，剩下的都是正规警察，他们最开始那番话是预料到了可能会被窃听，故意说全替换的吗？恐怕莫里斯假装成普通人前去提供了“有国际罪犯”的情报，所以才会演变成这般局面。
原来早就有了两手打算啊。阿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科伦坡先生，你赢了。”
莫里斯冷冷地回道：“你死了我才算赢。”
阿瑟随即被带走，机场走廊只留下了亚历克斯和莫里斯。走前，警备朝莫里斯使了个眼色，莫里斯点了点头。
——那是格里森。
莫里斯踮脚转了一圈，面向亚历克斯。
“你刚刚说...我与他'也'有仇，是为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你是什么人?公共场所持枪，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出的事。”
“啊，你想知道?”
“或许呢。”
“哪怕可能有什么代价之类的?”
“无所谓。”
“好吧。我是那不勒斯当地的黑手党。”
“…？！”
“不好意思，但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你看来也并不是黑道上的人，我只能将你灭口了。唉，明明我都这么提醒你了呢？”
“...好啊，你试试。”
“对不住了。”
莫里斯举起枪，突然发现面前空无一人。一把刀抵住了他的喉咙。是亚历克斯的蝴蝶刀。
“抱歉，但我好歹也被海耶追杀了七年，这点反应程度还是有的。事实上我已经想过，你不是便衣警察就是黑帮，我在和你对话前就已经想了对策。”
莫里斯瞥向后方犀利的蓝眸，沉默了一会，然后笑了。
“原来如此，好吧，威胁对你不起作用，我放弃了。但相对的，从此以后，我会监视你，防止你泄密。”
“无所谓。”
“还有...”
“什么?”
莫里斯的话被他自己的思绪硬生生地掐断了，过了几秒才恢复过来。
“...你被海耶追杀，是怎么一回事?”
“是我姐姐。七年前看到了他们的非法交易现场，他就开始追着我和我姐姐灭口了。而三年前，我姐姐被杀了。如果不是警察，恐怕我刚刚就要面临这个结局了吧。”
莫里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姓格林吗?”
“…你怎么知道?”
“啊，我瞎猜的，真是啊?我可真厉害。”
“...不对。你知道什么?”
难办了，莫里斯心想。三年前他遇见的那个将死的女人，一样的蓝眸，一样的性格。他们两个，长得很像。
他又想起了那个女人最后的话。
“我有一个弟弟...这个猫眼石，虽然欧洲人觉得是一种凶兆，但在亚洲是吉祥的象征。倘若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就把这个给他，里面有我要说的话...他姓格林，Al…”
点与点连成线了。
他再次审视了面前这个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要找的人。但他现在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他有更重要的事。
莫里斯无视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啊，你不如问问海耶?你姐姐被他杀的，他肯定知道更多。他被抓了，已经没有威胁性了，你去吗？正好我也有要问的事。”
亚历克斯一下子犹豫不决。他觉得这个青年猜对自己的姓氏，不只是巧合。但为了搞清楚这一切，他还是答应了。
“好。”
二人走向拘留室，莫里斯走进室内。看到他，阿瑟短促地笑了一下:“别来无恙啊，科伦坡先生。”
莫里斯皱了下眉，心情不悦地回道:“这话可不消你说。我为什么来这里，你心里清楚。”
“这么说是想来让我认罪了？不好意思，你失算...”
“其实比起让你认罪，我更想知道当年你用了什么话术，甚至能让西西里的老大亲自来暗杀我哥。毕竟西西里的那些人思维比那不勒斯的要缜密得多，就连组织结构都比我们合理。”
阿瑟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之后却用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回答道:“那个啊，当年他们的走私货被偷了，我就告诉他们，偷他们货的是波洛·科伦坡，那不勒斯黑手党的...老大。”
莫里斯的瞳孔骤然缩小。
“...放肆！”
莫里斯一把揪起阿瑟的衣领，阿瑟的手铐伴随着撞击发出哐哐的响声。但他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睥睨着莫里斯，眼中含有冷笑。
“你怎么想，我无所谓。我是黑帮，自然不会为自己做的任何事后悔。对那边的格林也是一样。”
亚历克斯转身绕到了他的身后，蝴蝶刀的刀锋抵住了阿瑟的喉咙。
“闭嘴。”
阿瑟用视线回应了后方，随后开口道:“好啊，反正我也被抓了，我今天无论什么问题都会奉陪到底。”
亚历克斯不信任地盯了他一会，放下了刀。
“这可是你说的，有一个不回答你的命就难说了。那么，我姐姐是怎么死的？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阿瑟又笑了。他不怀好意地看向莫里斯，回道：“啊，这个问题不如问科伦坡先生，这样得到的答案可能更精确哦。”
此时，莫里斯脸上却出现了慌乱的神色。
“…开什么玩笑。”
那个青年果然有问题。亚历克斯心想。
亚历克斯带着审视的目光来回看向另外二人，莫里斯在一番纠结后接了话。
“啊，这个，这位先生，你叫格林是吗？这个，正好现在也中午了，我，额，哎，正好旁边有家餐馆，我们去吃顿饭?我请。到那里我和你解释，这里不太方便，你看...?”
亚历克斯盯着莫里斯看了一会，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好。”
二人随即离开，留下阿瑟望向他们消失的方向，突然干巴巴地笑起来。
“呵呵呵，意大利...呵呵呵...”
笑声随着拘留所的冷空气打转，滑落下来，碎了一地。
餐馆内。
“小姐，小姐？”
“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先生？”
“待会看到有长相和这两个人一样的人走进来的时候，跟着他们，把这个放到他们桌上，放隐蔽一点。”
“先生，请允许我询问您这样做的理由是？”
“这是三百欧元，小费。劳驾。”
“…先生，我仍然认为我需要知道您的目的，否则对于这两位可能前来的顾客会造成损失。”
“四百欧元。”
“…先生，这不是…”
“五百欧元。”
“…好的，先生。”
餐馆门前。
“Ciao!”
餐厅门口的服务员笑容满面地向莫里斯和亚历克斯打了招呼，莫里斯随即回了一句:“Ciao！”
亚历克斯愣了一下：“你在讲什么？”
“?打招呼呗。”
“意大利语?”
莫里斯带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在店里坐了下来。
“原来如此，我是不是还没自我介绍啊。Pricere.Io sono Morris Colombo,Italiano.(幸识，我叫莫里斯.科伦坡，意大利人。)”
“Em,although I can't understand what you say,but my name is Alex Green,it's my pleasure to meet you.(额，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的名字是亚历克斯.格林，幸识。)”
“啊啊抱歉，一不小心又用了意大利语。我的名字是莫里斯.科伦坡，我是意大利人，幸识。刚刚服务员说的'Ciao'是意语里你好的意思。”
“这样啊。你的英语发音是专门练过吗?你没有意式口音。”
“嗯…之前有人教过。”
这时，服务员不合时宜地前来了这桌。
“二位好，要点什么?”
“Due porzioni di pasta,per favore.”(两份意面，谢谢。)
“And a cup of coffee,please.”（请外加一份咖啡。)
“好的。”
“科伦坡先生，你点了什么?”
“两份意面。本来打算问你的，但你来意大利如果不吃意面就太不像话了，就自作主张了。还用，我知道英国人礼节陈腐，不过你不用叫我科伦坡先生了，叫我莫里斯就好。”
“没你想的那么陈腐，以及，我是威尔士人。”
“那不也是英国吗？”
“我更喜欢被叫作威尔士人。”
“…好吧。”
“闲聊就此打住吧。莫里斯，海耶说的，有多少是真的?以及，他为什么让我问你?”
其实亚历克斯有点头绪。海耶让他问莫里斯，虽然不知真假，但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摊给莫里斯，更何况在机场他猜对了亚历克斯的姓氏，这人绝对知道些什么。
恐怕他认识我姐姐，亚历克斯心想。
“他说的的确都是真的。他让你来问我，是因为我才是最后一个见到你姐姐的人。”
“...什么?”
“在这之前，我先和你讲个故事吧。请冷静一下。
“从前有个黑手党，他有一个奇怪的习惯，杀了人之后会好好地把他们葬到公墓去，同时会告诉他们的亲人被他杀了的人被害的事实。当然了，他不会说是自己干的。
“有一天，这个黑手党遇到了一个将死的女人，她被刺穿了心脏，快挺不住了。但她还有事没有了结，所以她托那个黑手党将自己的一件随身物品带走，那里有她最后要说的。
“黑手党答应了她。随后他调查了一下，发现杀害女人的那个人也是自己的仇人，于是更加努力地开始找仇人，以实现两个人的愿望。简直一举两得。”
莫里斯停顿了一下。
“想知道那个黑手党是谁吗?”
亚历克斯皱了一下眉:“你认识那个人吗?”
“比这更近一步。”
莫里斯叹了口气，倒在椅背上，眺向虚空中的一点，眼中有着被雾蒙起的旧日远方。
随后，他开了口。
“那个黑手党啊，就是我。”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