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回味着刚刚听到的道歉，戴安娜低下了头。
“我只是想法和你不同，我们从小就不一样。”
静立片刻后，她摸向了身上的口袋，摸到了那本笔记本，那是来自她的父亲，奥特·菲利普的在深渊中写就的绝笔。
“爱丽丝，你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她低声自语，最终决定回自己房间后再看一遍，毕竟在笔记本的后半部分，博士其实还记录了不少他在深渊里看到的东西，关于那些他们遇到过的可怕魔物的特征。
其实相比于向将父亲的笔记带回交给她的爱丽丝复仇，她真正关心的是那个“深渊”位面本身，这些天里她都在思考这件事。
虽然刚刚她对潘多拉的说辞是以帝国的实力倾尽全力处理掉数万只魔物是能做到的，但从那个“混沌之手”的“潘多拉计划”来看，显然是有方法可以让魔物以人类的外形来到这个世界的，爱丽丝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说再多几个这样级别的人形魔物，那这个深渊位面对于人类世界的威胁就会大大增加。
而且所谓的“潘多拉计划”，在戴安娜的眼中，还隐藏着某种更为恐怖的可能性，只是当前她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或许之后要把这个名为“混沌之手”的组织纳入“执火者”的重点观察名单上了。
至于爱丽丝，她想确定对方是否真的是敌人，她有预感，爱丽丝那暧昧的立场有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只是，她和潘多拉的关系，也许注定因为这个分歧而渐行渐远。
“小九，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
“对不起。”
这好像是戴安娜第一次向她道歉。
躺在床上，潘多拉抹干眼泪，回味着方才的争吵。
从某种角度来说，戴安娜说得对，太她妈对了，比起恨爱丽丝，她其实更恨自己，恨自己太过弱小，恨自己拯救不了博士，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博士为自己牺牲……
整件事情甚至说不上潜藏了什么阴谋——工会发现了“白墙”，于是邀请博士这位顶尖科学家帮忙想办法；“混沌之手”希望保守“神域”的秘密，于是派出歌德和妲丝炸塌矿洞；爱丽丝知道“白墙”后是深渊，所以想要回到深渊“进食”……
至于潘多拉和博士？他们是不幸被卷进这场漩涡中的普通人，是在深渊魔神之间的争斗中被碾死的“蝼蚁”，就像这次“空间扰动”中遇难的费尔加人。
再也睡不着了，看着空荡荡的病房，潘多拉爬下了床，身体仍然有些使不上劲，但走路已经没问题了。
走出病房门，潘多拉才发现这医院里此时就连走廊都放了不少病床，上面躺着各种各样的人，主要是年轻的男人们……显然这是这场灾难中负伤的战士们。
这么看来自己独占了一张单人病房确实是有些奢侈了，这么想着，潘多拉回到自己的病房，找到纸笔，写下了“我决定出院了，请将病房安排给需要的人”的字样后便悄悄离开了，原本她还打算办完事后再回来，现在来看是没这个必要了——至于医疗费用，账单肯定会寄到戴安娜名下的。
此时的天气已经不像前些日子那般燥热，仿佛这次的灾难中的死难者们无处申诉的痛苦化作了秋日的寒风，那种阴冷如同幽灵一般在空气中游荡，时不时给心理准备不足的行路者们一点刺骨的惊喜。
感受着这份寒意，原本身体就有些虚弱的潘多拉在走出医院后便一边问路一边走向酒店的方向，先前她在接受医生检查时问过了格蕾丝，她和博士的许多行李都还留在酒店里。
这一路走下来，潘多拉亲眼看着路边不少房屋都被毁了，而人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尝试着修复自家的房子，还有不少人在房子边搭了帐篷暂住……灾难才刚刚过去，人们还未从伤痛中走出，就已经开始了灾后重建工作，无论女人、老人甚至小孩，都没有闲着，全都在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
看着这一路辛苦劳作的人们，潘多拉突然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她不知道在这场灾难中这里的人们失去了什么，可能是赖以为生的家，可能是积累多年的财富，可能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可能是结交多年的友邻……就像她刚刚失去了第二个父亲，博士。
这一切，都是那些魔物们造成的，是爱丽丝和她的同类们造成的，将这份仇恨默默记于心间，潘多拉回到了花园酒店。
这里比起她记忆中的样子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原本华丽整洁的费尔加第一大酒店，如今却是人山人海，嘈杂凌乱——大厅、走廊里满是衣衫褴褛、拖家带口的人们，地面到处是毯子地铺和各种锅瓦瓢盆生活用品。
满头雾水的潘多拉走向了周围堆满杂物的前台，好不容易才让里面正在翻着某本册子的中年秃头男人注意到自己。
“您好，我是之前在这里居住的客人，几天不见，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看着已经被占领得满满当当的大厅，潘多拉很是惊奇。
“没办法啊，刚发生了这种灾难，很多人现在无家可归，所以现在整个酒店都免费开放给难民了。”中年秃头男人一脸无奈地看着周围的乱象。
“免费开放？！那、那这里的老板不赚钱了么？”潘多拉被逗乐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是这么回事。
“害，还赚钱呢？哈哈哈哈，这里都亏损经营两年了，本来还指望着什么时候能靠游客翻本，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更没希望咯……”男人哈哈大笑着，但笑声里分明是无比的辛酸，“还不如干脆免费开放，毕竟我也是费尔加人，不能忘本啊。”
“啊！原来您就是这里的老板？”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皱巴巴西服的秃顶中年男，潘多拉一时间更加惊讶。
“别叫我老板啦，这次以后，我又要变回穷光蛋了……嘿！小家伙，别乱爬！小心摔着！”中年男人注意到不远处一个没有家长照看的小孩正攀爬着光溜溜的柱子，赶紧跑过去把那熊孩子抱下来，得到的却是熊孩子跑开前吐舌头扮的鬼脸。
“好了，您是来做什么的呢？先说一声抱歉，我这里现在已经没有空房了，全部的房间都被挤满了。不过你年纪这么小，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我可以帮你找找看有没有哪一间房的人愿意和你挤一挤的。”看着守在前台的潘多拉，男人问起了她的来意，甚至还贴心地提出了服务方案。
“不不不，只是因为我之前住的那两间房里有我和……我和我爷爷的行李，你们该不会扔了吧？”
“啊？应该不会吧？要不您跟我说说看您当时的房间号？”
……
“还好还好，虽然房间已经清出来给两家人住了，但是你们的行李我们都有好好帮你们保存在这里。很抱歉我们不得不终止服务，希望您别介意。”带着潘多拉前往酒店仓库的老板絮絮叨叨地说着。
“没关系的，反而是我该谢谢你们。”潘多拉对此倒并不在意。
将潘多拉带到那间阴暗的库房里，老板打开灯，将潘多拉带到两个行李箱前。
“应该是在这里，我记得当时好像是我帮你们收拾的，就放在这里了……”
将潘多拉带到后，老板便以前台还有事为由离开了，临走前他还承诺会帮潘多拉叫一个工人过来帮她搬行李，但却被她拒绝了，区区两个行李箱，还是带有轮子的，她还是能拖得动的。
借着昏暗的灯光，潘多拉看了看箱子里的行李，装衣服的行李箱两个，打开看了看，东西都还完好，只是，多了点什么——那是博士的行李箱，里面多了一张纸，写满了字。
只一眼，潘多拉就认定，那上面是博士的笔迹，这是一封信，信的开头，写着“潘多拉”几个大字，真奇怪，博士什么时候给自己写的信？
……
潘多拉：
其实按理说我应该在我们的旅行结束后再开始写这封信，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得赶紧记下来，不然怕到时候忘了。
首先是这次你被绑架的事，虽然你因为药的原因记不清事情经过了，但还好你平安回来了，你不知道那几天，我简直后悔得要死，如果不是因为我太贪心，想着借这个机会让红狮家族欠我一个人情，我根本不会带你去调查这个失踪案，你也就不会被那个恶棍带走了。都怪我，害你吃了那么多苦头，我明明知道你现在只是个孩子，却还要带你做这么危险的事，玛丽安以前说的没错，我果然不适合带孩子。当面的时候其实我不太好意思说，所以借着写信的机会，我得好好向你道个歉，真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带着你干这种危险的事了。
然后是关于你练剑的事，说实话，今天看到你重新拿起剑，我的心情蛮复杂的。一方面我很高兴你看上去精神状态良好，前几天你迷迷糊糊的样子真是吓人，都怪那些混蛋，竟然给孩子下这么危险的药；但另一方面，我知道你其实已经厌倦了战斗，前线的那些事我都有听人说过，那帮政客确实不是东西……我想说什么来着？我想想。算了，我就想说，我其实能理解你不想重新练剑的心情，其实你不用太勉强自己，现在没有人会再利用你了，那些政治黑幕宫廷阴谋我们都可以离它们远一点，你已经不用保护谁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对了，你不是说那把剑太次了么？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等到旅行结束的时候我会给你看的。
我想起来了，我之所以今天想到写这封信主要是因为我收到了戴安娜的信，你敢相信吗？戴安娜竟然给我写信了！这是她第一次给我写信！信里她跟我道了歉，她说虽然是为了我好，但是确实是她举报了我，她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悔，觉得有点对不起我，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嘿嘿，真难得啊，这孩子从小跟你一样犟，这还是她第一次跟我承认错误呢！这事你可别告诉别人啊，这孩子一直自尊心好强！想想还是挺好的，我其实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其实没错，如果我继续在实验室里待下去，可能又会失控，做出些蠢事来。我知道你因为这事一直和她闹别扭，要我说你就别生她气了，连我都能理解她，你有什么理解不了的呢？还好这次是她及时发现了，要不然我可能还会犯下更大的错误。
格蕾丝的信今天也是跟着她的信一起寄过来的，这么想应该是这孩子撺掇她姐姐给我写信的吧？很有可能啊，毕竟单凭戴安娜自己，可能根本想不到给我写信吧？格蕾丝听我说了你的事，她很关心你，说很想见见你，还说等我们旅行完回帝都，她要给你安排入学，她现在已经回家开始给你准备上学需要用的东西了！怎么样？开不开心？你要像同龄小朋友一样开始背着书包上学了！哈哈哈哈哈哈！一想到这个场景我就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对了，她还跟我说，她很想你，我是说，想原本的你，她还问我说你的任务什么时候才能执行完，我就在想什么时候告诉她俩你去世的事，还是说你希望告诉她们你现在的身份呢？这些事你得尽早决定好呢。
还有什么来着？好像还有件挺重要的事我得告诉你来着，我得好好想想……
……
信到此戛然而止，甚至连落款都没有，但这封信毫无疑问地承载了博士坠入“深渊”前所有的美好愿景与未来展望……
不知不觉间，曾经意气风发的帝国科学院首席，奥特·菲利普博士已经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就连对晚辈的嘱托这种事，都得提前记录下来以防忘记，甚至是已经忘记了某件“挺重要的事”，都没来得及记起来，他就受邀去往了那矿洞深处，“白墙”之前。
只留下这封永远不再可能完成的信，也给潘多拉留下一个永恒的疑问：
那一天的博士，到底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准备告诉她呢？
捧着博士的信，在昏暗无人的酒店库房里，潘多拉泪如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