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消防楼梯上稳步前进。
母亲的病,自己的艺术学习,医药费,学费,小妹,似乎总是审批不下来的奖学金,退学搬到很远的地方的好友。
夏缪走上阳台。向下望,城市的深海如此黑暗,向上望,城市的浅海也不算光明。
他感到前方的鸿沟中隐隐有风吹来,黑暗似乎要扑过来将他整个人包裹。
把巴别塔比作海洋是他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的习惯。所有的建筑物都趋向高处的光生长,黑暗如影随形。高处是明亮的,低处透不进光。生活压得人喘不过气。
虽然,他本来这辈子都不会见到“海”。
风撩起他金色长发,栏杆的冰冷在渐渐褪去。世界似乎在旋转,把那片黑暗转到他面前。里面有什么?他几乎要向前迈步了。
身后突然有人的脚步声,他忙回头,心中莫名涌起罪恶感。
面前的男人一身黑衣,斗篷在风中猎猎飘扬,拥有和自己相似的鬈发,颜色很浅。衣服的样式很奇异,面料极好,华丽的假面下灰蓝的眼睛直直看着他,薄唇勾一抹浅笑。
有一种黑色大鸟的即视感。看不出年龄,看不出地位,看不出来历,看不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天使吧?
夏缪想起童年的荒芜梦境中,似乎也见过这样的一个人。他会带着自己去一片又一片的美丽场景写生。他就是这样爱上绘画的。我画画,他就沉默地站在一旁。
没错,海,也是那时候见到的。黑衣人带他慢慢下潜,他便觉得海与这座城市是如此相似。还记得母亲看见自己醒来后画出的那片蓝色,她还一脸疑惑地问夏缪这是什么。
母亲总是这样问。
“黑色的天使,我认得您。”
“没错,你认得我,但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死神。你现在还不怕我吗?世人见了我都会四散逃开的。”
死神?虽然惊讶,却全无恐惧。
他仔细想了想。在那么多次出游时,他在死神身边从来没觉得害怕过。他是自由,美,阳光与闲暇。
自从父亲死去后,他便丧失了这种梦境。
他没注意到灰蓝的雾水在周围涌起。
“不,我不怕。您优雅而自由,您像黑色的鸟儿般飞来我的身边,您好美。”
通常来说,充满活力光泽的金发是死亡的反义词。但在夏缪身上,死神感到这光泽正是向着自己前进的。
少年清澈的蓝眼睛不含一丝掩饰或恐惧,金色的鬈发随意披散在肩头,衣着的老旧丝毫不影响他的光芒。
他的活力和少年性情,直指向他的末路。
拉他一把,让这个灵魂在最绮丽的绽放之后,加入自己的收藏。也许不只是收藏……
“我能让你看到这个世界之外的事物。跟我来吧,到世界的边缘,到从未有人涉足过的地方去。”
那声音像黑色的天鹅绒一样动听,言辞中浸满致命的诱惑。
“我……”
生病的母亲,年幼的妹妹,总是批不下来的奖学金,连人寿保险都买不起。
“我不能来。”
黑色的人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我就给你梦境的力量吧。”
“梦境?”
“你会明白的。戴上这个。”
他拿出一条细细的银项链,串一枚蓝色宝石挂坠,其中隐隐有蓝色的烟雾涌动。
夏缪鬼使神差地接过了,戴在脖颈上,一瞬间那种低温让他有一种死去了的错觉。全身冰冷,僵硬的肢体不能移动,视野泛着弧光,意识模糊,周围涌动的雾气也在不停地攫取他的体温。
“好好保管,万不能给了他人,除你之外把这什物戴在颈上的人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死神的声音是模糊的世界中唯一的清晰。
“好好利用这份力量。一切结束之后,我会来迎接你的。”
这句话像是咒语一样,狂风四起,带着雾气冷气和死神本人一道消失了。
夏缪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