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了啊……”老人——卢督斯·布朗，圣光教会的枢机主教，他难得身着教会象征枢机主教的赤红色长袍，这样叹息着，就在他身侧的人听见后侧头看去，侧颜上的刺青在圣光的照拂下显得无比明晰，强光最易使缺陷现出，但也往往会将错误掩藏。
“是的，到时候了呢，首席——不过说实在的，我本以为这里是卡蒂斯的位置，他怎么会不在这里。”
“他有另外的任务……”
“比接引圣光更为重要？”
“……”老人先是停顿着迟疑了一下，然后他开口，苍老的声音仍旧柔和。
“记得神明的巴别塔的传说吗。”
“……神明创造万物，召集其中最出色的，于世界的极点筑起高塔。其顶端是神明的宫殿，底部是浮世的尘土，世间的生灵在其中按其位次排布，直通天穹。”
“神明在此间率领愚昧众生向上，意图到往比天空更高之处，世界的魔法理论也在那时构建，万事万物欣欣向荣，仿佛众生真的要到达世界之外的世界，但世界的恶意降临，随后便是巨塔的倾坠，这是神明的伟力也无法阻止的惨剧……”
“这个故事……”名为丽莎的苦修士用着仿佛咏颂的声音念完了这个家喻户晓的传说，随后转头看向身旁的老人，问道：
“这样的故事怎么了？”
“……”老人没有说话，他的眼睛直视着圣光，现在的光已是如此的强烈，被其照耀的事物都已然形体扭曲，如此圣洁，如此耀眼，设施中的人只有将眼睛施展防护术式后才敢直视。
老人说：“毕竟啊，巴别塔啊……”
“这就是我们的巴别塔……”
……
传说。
灰灾降临，带着世界的恶意。而巴别塔——这有着世界各族群中全部的精英的精英的高塔也因此倒塌，也象征着这个世界文化与科技的断层。
随后余下的神明率领众生共抗灾厄——传说如此记载，而圣光也在那时陨落。
但这是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圣光未死，祂被五神封印，这或许代表了某种叛乱——至少不像是众人想的那样。
不过真相对现在的燃火者来说也并不重要，他们也无法理解那个时期的事——无神时代的人是无法体悟神话时代的，正如古人无法想象未来。
所以他们只求变数，期盼着无论是什么，是神明或是恶魔，只是希望着有什么可以发出巨响，进而惊醒众人——毕竟照预言的结果来看，不会再遭了。
只是这样，这是最基本的……
……
“天空。”
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引得众人都抬头向上，现在是正午，应该是这个世界的天空最为缤纷的时刻，驳杂的色彩混着午时的高温，而又向着地面射着澄澈的光——本应该是这样。
“太阳。”
又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大家都看到了，充斥目所能及的视野的，浩大的金红色圆盘，并不是异乡人记忆中的圆日，相较而言更为宽广，近乎是遮蔽了一半的天穹，其上金与红如糖蜜般交错着流淌，刺目的光华从其中透出，散起琥珀的质感，且还有繁杂的奥数阵列若隐若现，向世间展示这已然消逝的，但仍旧延续至今的神明的伟力。
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王致远大声喊道：
“快点，先找有遮蔽物的地方躲下……”
在慌乱涌动的人群中，他看见徐幸依迟疑着，用着一种莫名的神色注视天空。
淡然的仿佛早已知晓，又向前仿佛迎接神祗降临。
……
“让我们咏颂神的名。”
首席转身面向众人，大声说着，中气十足。
于是众人一起，大声咏颂。
“世间第一缕光辉……”
“……众生永远的守护。”远在设施边缘的卡蒂斯注视着明明横跨多道墙体仍旧耀眼的圣光，看着自己身前的集中起来的一小部分最为重要的研究者，低头咏颂，如自语。
在王国都城中，在中央大教堂的大殿堂中，坐于一把椅子上的老者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微微睁开了眼，现出了其灰色的琉璃质瞳孔，这名圣光教会的教皇，彼得三世现出了一副迷离的神色，随后看向身周的这石制的空大的教堂中心，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密的神术符文遍布四周，空灵且幽静。
他微微地叹息着。
他也是咏颂着：
“……万物永远的慈悲。”
众人一同咏颂着圣光的尊名，随后天穹中浮现出浩日。
……
“那是怎么回事！？”
都城黑塔观测站的学徒惊慌失措的喊着，看向身边的各种乱跳的仪器，手指颤抖的指向现出浩日的天空。
“冷静点，冷静点。”在他身旁的导师，一名年老的中阶法师则是相对沉着的看着天空，他也是眯着眼看向天空，随后向着其他的学徒大声说：
“我们观测站的职责是记录和观测，现在大家都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将数据整理好之后再上报，快点，动作快，别管这管那，天塌下来肯定是有高个子顶着，我们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就是。”
看着各学徒仓皇地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忙乱地开始记录起各种古怪的数据，年老的中阶法师也加入其中。
但是，突然的，脑子一晃神的想到了自己听闻过的众所周知的传说，但它对现状毫无改善，还是要专注于手上的事。
……
传说。
最初最开始的神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而神明又赋予光明以人格，于是圣光的神明得以诞生，进而守卫人间，于日出之时引出日光，于日落之际熄灭残阳。
传说。
圣光的神明临死之际以自身为材料，在天幕上绘制了太阳的形体，于是日月脱离了神明的控制，并于自身独立。
于是圣光的权柄归于自然，而教会则是其在人间的代言人。众生在已无神像的教堂中祈祷，共同赞颂神明的献身之举。
……
“据可靠的情报表示，在这个封印里面的应该是神明的人性。”
卢督斯首席向着身边的，身着祈福者服饰的苦修士，这样随口说道。
“是吗……”
苦修士眯着眼——毕竟光已经是过于耀眼——这样回应。
“真是无法想象呢，是哪里来的可靠情报。”
“这其实并不难，毕竟七百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哪怕是人类都可以以特别的方法度过这段岁月，那种天生长寿的种族更是如此……”
“比如精灵，比如巨龙……”老人好像是漫不经心地这样回答。
“巨龙……他们现在还没有灭绝吗？”名为丽莎的苦修士这样询问。
“毕竟他们是离神明最近的种族……灭绝与延存都是合理的。”老者回答。
“这样啊……”苦修士低语着，看着这耀眼但不灼人的光线，看着那已然涌出的，宛如活物的光。
“神明的人性啊……真的没有问题吗……”
“……这一点是可以放心的……”老人也看着那具有生命的光。
“至少损失是可以控制到最低……”
在场的众人也注视着那大厅中心的祭坛的圆盘，注视着在那上方悬挂着的极复杂的，以琉璃与镜石构成的透镜式结构，以及在他们两者之间的涌动的，名为圣光的活物。
“神明啊……”
众人的视线汇成无声的言语，共同迎接着神明的降临。
……
现实。
圣光将自己神性与人性分离，神性的部分化作在天穹上的浩日，而人性则是被五神封印。
……
“……差不多时候了，数据收集的怎么样了……”一直沉默着的卡蒂斯突然开口，看向这极少数的，这最为精锐的研究员们，这群全身着咏光者长袍的圣职者。
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先前的些许不甘已经是完全消失了，某种极重的东西仿佛负压在身上，喘不过气。
“在等最后的数据。”领头者的面容隐藏在光里，声音也是显得模糊不清。
“最后的数据吗……”卡蒂斯低声说着，如咀嚼对方的言语，并将其痛苦的吞服。
……
“圣光啊，圣光。”
众人是这样期待着，但本是耀眼的柔和的光却是染作灰黑。
祂自封印中探出，蠕动的是本为光华的灰黑的触手，极黑极暗的不可名状的躯壳浮现，看到的生灵都不免精神恍惚。
众人注视着神明，破封而出的神明俯瞰着众人，五十米厚度的岩层已经是被完全腐蚀，破露出大洞，也使得天穹上真正的太阳可以将其光照直射于地下，神明的污秽与其创造的浩日重叠，层层叠叠的影子塌下，撒下灰，令人近乎窒息。
“啊……”
“圣光啊，我们的神明……你原来是被污染了啊……”
老人用着叹息的声音这样说着，隔着身前的淡金色的半透明护罩看着向着天空中的太阳浮去的神明，其余人也看着，所有人神情复杂。
如果不是这层护罩，在场的众人应会立即暴毙。
即使神明对他们毫无兴趣，但光是其四散的余晖也使得这层护盾摇摇欲坠，它忽明忽暗的闪着，显示着已到极限。
“不过也是不用过于惊讶的，这毕竟是在我们的意料之中，首席。”
衣服上绘有三道金线与手的苦修士笑着说，手上捏着早已取出的一个暗黑色的小巧瓶子，然后是相当轻巧地将它拧开，随后是一灌而入。
“毕竟还是有相对应的数据，总体而言还是功大于过。”
她说着，随后个人蠕动，坍塌融化。
其他人也是这么做的，将着小巧黑瓶中的事物一饮而下，每个人都坍塌的化作肉瘤，时而有两三个颤抖着爆开，极臭的如粪水一般的血肉洋洋洒洒地向四周散去，星星点点的燃烧，是圣光的纯白色，像是蜡油。
“也是啊……至少有数据……”老人叹息着，他已经是饮下了瓶子中的灰，人近乎是要向后仰去，最终还是摔倒了地上，人体自面部开始蠕动起来，但在这之前手指轻叩地面。
是刷的一声，特别响亮的燃烧的声音，哪怕是全国的千万万个农人将柴火丢入火堆也无法比拟。这是在已然损毁的神明的祭坛旁的共计二百一十六个人类的已经扭曲成肉瘤的躯壳的燃烧声，一下子，灰暗的地底又再一次被金白色的圣光充满，甚至比神明的光更具色彩。
在这日落森林，神明的陨落之所的中心，五十米深的地底，人类以他的方法触碰到了神明的权柄，随后将自己作为热油燃烧，再然后，在这个圣光死去的地方，引动过往的其余神明留下的印记，他们希望将复活的神杀死。
将神明召唤并将祂彻底杀死，这是他们的其中一条计划。
“毕竟已经是没有时间了啊，只能这样激进……”
“首席……”
卡蒂斯这样想着，自语着，随后开始招呼起在收整着最后资料的研究人员。
“快点，快点，我们要尽快走……”
“在这之后，神明将会被神性之火和五神留下的封印束缚于这个森林，直到祂死去之前我们不知道祂会做什么，要尽快跑，把数据带出去，快，动作快。”
一群人极快的从这个地下设施的后门涌出，每个人都带着特制的黑色镜片的眼睛，一直低着头的快步走着，拼命地克制住自己想抬头的欲望。
“控制住，控制住，祂已经失去理智，只要我们相信祂不存在，祂就不会在意我们……”
队伍中的一名高阶的心灵法师低声说着，话语混带着魔力，使得众人心中泛出莫名的轻松感，脚步轻快的如同郊游。
“卡蒂斯骑士。”
听到身边有人向自己搭话，卡蒂斯转头看去，不过毕竟脚步匆忙，而黑色镜片又限制视野，看不清对方被黑色镜片挡住一大半的脸。
“我们之后大概会被当做叛教处置，感觉怎么样？”
叛教吗……
“也没事了……”卡蒂斯笑着说：
“毕竟燃火者在教会中本来就是被定性为叛教组织，只能逃亡了……去白塔吧，那是一条后路。”
“哈哈，是的呢……白塔啊……”
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嘀咕了两声。
“新兴的魔法高塔吗……”
……
极大的，不可名状的事物自地底浮出，掀起巨石，扬起风，又四散着洒落了灰。
大家近乎是无法避免的被掀翻在地，几人七荤八素的爬起，才发现末日已在眼前。
要快跑，要快跑。
扔下一部分人最快，扔下一部分人最快。
不行，不行，都要带。
不行不行，这样都会死。
不，不对，该怎么做。
想一下，想一下，要快
“徐幸依，你快点，带……”在混乱的思绪中，王致远摇晃地站起，只能叫着已经从地上爬起的人的名字。
不对……她在干嘛……
你在干嘛……
摔在地上的江欣悦这样想着，看着徐幸依露出柔和的笑容，看她漫步到半蹲于地的王致远旁边，看她捡起了那把最为锋利的刀，看她纯黑的衣摆则是在灰色的风中摇曳。
感觉自己头疼欲裂，四处都浮现着“那个”的影子与灰。
你要干嘛。
看着她微笑着将头绳取下，小心地绑在左手，微笑着提起剑，幽蓝色的符文在已经是变成了灰色的空间中跳动。
左手提剑，锋利的剑刃碰向右手，手腕被轻松拉开，嫣红的血滚下，在空中四散开来，如花，如琉璃，向着众人涌去，使得灰白的空间又镀上色彩。
“我应该是说过的……”
她好像说了什么，但不知道是对谁说。
江欣悦突然感觉自己好了不少，“那个”的影响被消减到极小，她发现对方一直是在注视着自己。
“不……”
江欣悦尝试大喊，但是话语并不流畅，吐出来的只是含糊不清的呓语。
她看着她提起已经被血染红的长剑，跳动的幽蓝符文也变得鲜红，然后看到她转身，向着那不可名状的事物，向下淌血的右手则是向前伸着，血一直向下沾染衣摆，仿佛祈祷一般向前，如同托举神明。
“你说过的……交易吧……”眼睛转动，向上看着神明的虚影，对话在心中述说。
“这样啊……那么，你的心。”
“心脏为筹码，换取神明的力量……”
神明祂说，仿佛坐身于极高的废墟的宫殿的虚影，接着沉默了一下，随后向下伸手。
纯白与纯黑的身影相互触碰，感觉自己身上痛的像是被火滚过，看到纯黑的鳞片从自己指尖冒出，然后感觉自己可以振翅，随后向着天空靠近。
振翅而飞，便可翱翔于天。
这个世界的天空竟还是有云的，极细薄的纯白，只有在其中穿行时才会团簇着着向眼前涌来，如春末水中裹挟着的大片大片的无名白花。
徐幸依在云中穿行，手中的银白色精制长剑上滚满了黏腻的鲜红的血，染红的法术符文四散着琉璃的光。
于瑰丽天幕中滑动，拖出金红的尾迹，如神明于此间划定界线。
云与雾之间被黑色包裹的纯色的怪物，莫名欣喜着，祂身后的血肉蠕动着，崩解又重组，猛地冲向了手握长剑的黑色龙姬。
两者相撞，已染为金红的长剑与腐败的血肉相碰，撕咬。沉闷的碰撞声带起天幕的震荡，瑰丽的色彩盘旋着，如戏子掀起驳杂的幕布。
这是天幕舞台上的戏剧，是破碎宝石上的血与肉的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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