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来的春天——第六章》
速食馄饨很快就好了，月夜没有加香菜，他也不知道林雨霏爱不爱吃，只是加了一些小虾和紫菜，就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端到她面前了。
但只有一份，林雨霏皱着眉头问道：“你不吃么？”
月夜从兜里掏出烟盒，里面已经没几根了，“我只是出来喝口水而已，”看一眼窗外的天气，月夜啧了一声，拿起放在门口的雨伞，“你有什么东西要买么，我顺便买了。”
“哈？”他到底什么情况，“没有。”
月夜离开了。
林雨霏走到窗前，外面的风雨很大，月夜的身影单薄，他甚至有些握不住手中的伞，雨水尽数拍打在了他身上。
他……怎么了……
林雨霏能感觉出来的是，月夜绝对产生了变化，他平时绝对不会在自己面前掏烟盒，更不会发出啧的烦躁声音，比起像是放下心防的展示自我，更像是彻底把她当成陌生人的无所谓。
雨声渐密，月夜的背影逐渐模糊在雨幕中，那把黑伞被风吹得摇晃，像一片无力的落叶，随时可能被卷走。
她低头看了眼桌上的馄饨，热气早已消散，浮在汤面上的紫菜蔫软地沉了下去。
他到底怎么了？
这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答案。她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点开和蕾娅的聊天窗口，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几秒，最终还是没有发消息。
关我什么事？
坐回沙发前，茶几上的那碗馄饨还是很烫，蕾娅忽然发来了语音，“他要干啥呀？啊？都已经大结局克服那么多困难了，还要发刀啊。”一起发来的，还有月夜的漫画最新一章的扉页，蕾娅用红笔圈上了标题旁的旁白，「春天的温暖融化了冰冷的积雪，瞭望无际的大地是一片荒芜。」
“谁知道啊，搞不懂他。”林雨霏烦躁的回道。
“你俩……闹矛盾了？他不是挺温柔社恐的么？”蕾娅问道。
“鬼知道啊，”林雨霏啧了一声，把昨天夜里月夜对自己说的那些都和蕾娅说了一遍，“今天早上他又变得特别冷漠，这种怪人我怎么搞懂。”
“这……他也太别扭了。”蕾娅就像是无语的说道，“世界上居然真有这种人存在，他是想当大老师么？如果他真是这种人的话，我建议直接放弃交流吧，不是谁都是雪之下雪乃由比滨结衣，更何况他还没有大老师的能力让人值得在意，虽然他的漫画我很喜欢……”
窗外的雨声渐成白噪音，林雨霏盯着茶几上那碗逐渐冷却的馄饨。紫菜已经完全沉入汤底，像一片被遗忘的枯叶。蕾娅的语音消息还在继续外放：“要我说啊，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男生最麻烦了...”
忽然开门的声响起，林雨霏急忙按下暂停键，蕾娅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嗡鸣，和雨滴撞击玻璃的细碎声响。
月夜湿哒哒的走进公寓，刘海黏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看起来没有任何生机，白T恤透出肩胛骨的轮廓，骨感的手提的袋子里装着一条烟和几瓶江小白。
“待会儿我会拖地。”他的声音轻的没有任何重量，他走进房间又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
林雨霏颤着眉头，她拿起拖把拖掉了月夜带回来的污渍，她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但她觉得就是不能这样……彻底不在意，甚至无法真正的理解自己是不是真的厌恶月夜，他从来没对自己做过什么错事，也一直很温柔，也从来没有打扰过她，呵……说到底，会变成现在这样，也是她让月夜来酒吧接她开始的不是么，如果没有这次开头，两人就不会陷入这种境地不是么，是她先越了界。
月夜从浴室出来时，头发还滴着水。他低着头，湿发垂在眼前，像一层薄薄的帘子，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林雨霏躺在沙发上，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是蕾娅刚发来的语音：“你要是不想理他，就别管了呗，反正暑假结束就大概再也不会见到了。”
咔嗒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她抬头，看见月夜在冰箱前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
“喂。”她突然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要硬。
月夜顿了一下，没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湿发间露出一只满是血丝的眼睛，但很平静，像一潭死水，“怎么了……”
林雨霏有些后悔了，这算什么不经大脑的开场白，“你……听到了吧？”
“是指说我像大老师那段？还是刚才？”
林雨霏等大了眼，这次轮到她咽唾沫了。
月夜轻笑了一声，“放心吧，我不会生气的，偷听到你们聊天真的抱歉，我的耳朵一向很好使。”
“所以……”她犹豫了一下，“你真的都听到了？”
“嗯，”月夜仰头灌了一口啤酒，喉结滚动，“从你说我是个怪人开始。”
林雨霏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机。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刚才还在和蕾娅讨论如何放弃交流，而现在，当事人就站在面前，平静地承认了一切。
“那你……”她深吸一口气，“不打算说点什么？”
月夜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窗外模糊的雨幕上。雨声依旧，但似乎比刚才小了些。
“没什么好说的。”他最终开口，声音很轻，“你们说的都挺对的。”
林雨霏皱起眉。她本以为月夜会辩解，或者至少表现出一点愤怒，但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评价。
“我以为你会生气……”
月夜耸耸肩，“干嘛为真相生气，我又不是无法直视自己的缺陷。”
月夜的回答让林雨霏愣在原地。她盯着他，他仍侧着脸，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一半眼睛，只露出那只布满血丝的、平静到近乎空洞的右眼。
“什么叫干嘛为真相生气？”她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手指攥紧手机，指节泛白。“你就这么喜欢被人说成怪人？”
“我其实很早就对你们这种人的逻辑感觉烦躁了，”月夜放下了酒罐伸了个懒腰。
“你们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理解是对的，就算去问别人到底怎么想的，只要对方说出自己不相信的，就会认为对方是说谎，我昨天就说过你对我过度解读了，我从来没有逞强，过去的事确实会对我有影响，不然我也不会和蕾娅说这种事了，我确实很想找个人吐苦水，你不信，我又能怎么办呢。”他的声音一直很轻，好像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事。
林雨霏瞪大了眼，月夜说的一点错误都没有，她确实就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我…我……”她结巴着想要辩解，却无法说出任何话，月夜是正确的，根本没有答案能反驳，信与不信是永恒的命题，只要一方在怀疑就算事实摆在眼前都不会相信，哪怕是宁愿相信鬼神作祟。
月夜喝掉了最后一口啤酒，捏瘪了酒罐扔进垃圾桶里，他习惯性的拿出烟盒想要来一根时，才想起林雨霏还在，他呼了一口气，收回了烟盒，他轻轻说道：“嘛，别太在意，这很正常，我以前经常被这样误解都习惯了，就连我爸妈都这么误解我。”
“我初中那段时间喜欢看动漫，再加上我没朋友，每次放假回家就缩在屋里也不出去，他们以为我是被鬼缠上了，我说我是在看动漫，他们不信，强拉着我去了一个特别远的地方去看大仙，花了四千多块钱，他们对着那个大仙说的缠着我的鬼磕了一百个头，最后说家里人都这样为你付出了，你一定要好起来啊，呵，我难道还能说不么，我不否认他们爱我，但他们的行为在那时的我看来，就像在缓解他们自己的焦虑。”
他打了长长的哈欠，他有些困了，毕竟是一晚上没睡觉，不然也不会起床时精神恍惚的撞到脑袋，他看了一眼林雨霏，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夜轻叹了一口气，“谢谢你帮我拖地，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是真话，想继续了解我就来问我，不用自己在那里猜，我从来没说过喜欢封闭自己，拒绝别人了解我，嘛……”
月夜在心里想到，估计你也不会在愿意理我了，毕竟你的问题已经结束了。
“等等……”林雨霏抬起了头，月夜侧过脸，她咬着嘴唇，像是在挣扎什么，大概是在消化月夜的话，崩溃自己的逻辑吧。
“我相信你。”
月夜轻轻笑了，“谢谢。”
“你……现在…不……为什么你突然变化这么大……”她问道。
“我不是很懂你在说什么，能说一下你眼中的我么？”
林雨霏回想起在KFC与琴夕颜对话时得出的结论，“温柔自卑有些社恐。”
“和我想的大差不差，”月夜点点头，“我一点也不社恐，我只是更喜欢自己思考，至于之前与你交流避开视线什么的，只是我单纯怕你而已，你全身上下都散发一种高冷女王的特质，根本就不敢接近，自卑的话确实有些自卑，毕竟一直在失败也很难不自卑，不论是学业漫画还是社交上，而且我对自己的要求一向很高，偏偏我是个低能儿，至于温柔……我不懂温柔的定义，但一直在学着做一个温柔的人，我想当一个温柔的人，我的过去……算了，如果有机会的再说吧，总之就是我讨厌悲剧，我讨厌痛苦，哪怕只是身边人也好，我希望我的温柔能让身边人幸福些。”
“至于为什么今天不怕你了，敢这么和你说话，因为昨天晚上我就大概了解我们两个的逻辑存在相当大的差异，你大概率不可能会想到自己为什么错，于是我也干脆懒得交流了，简单的来说，那时候我就开始嫌你烦了。”
月夜来到窗边，外面的雨渐渐小了，他听见林雨霏苦笑着说道：“真是意外……”
打开窗户，“抱歉，我实在有点困了，抽根烟，”月夜咽了口唾沫，点了根烟，接着说道：“三毛流浪记里有句话是你对我的百般注解，构不成我的万分之一，不过我也有错，如果我能好好把话说出来的话就不会这样了，我应该……在多点耐心的。”
林雨霏的指尖微颤，该说是惭愧么，她看着月夜，月夜望着窗外，有着血丝的眼睛有些许落寞，过去的事……算了如果有机会的再说吧，这句话，他的过去究竟还有多少痛苦，“我觉得想当一个温柔的人，就已经足够温柔了……”
“呵呵呵……”月夜突然笑了，“以前有个女孩也对我这么说过。”
“后来呢？”林雨霏追问道。
“她说我是变态病娇男。”月夜摁灭了烟蒂，他转身看着林雨霏，“不过我不否认这点，我确实是个大变态也是个病娇，其实我也经常和你们用一个逻辑，只不过你们是对外，我是对内，我说的道理有我自己就是无法相信，我总是患得患失，我甚至想过如果我和初中那个抑郁症女同学是男女朋友就好了，她就无法离开我，我也一直可以被需要，我有很严重的白马王子综合征，我很虚伪，哪怕别人怎么说我很好，我也无法相信。”
“不过，”他笑着，声音好似带着哭腔，“我喜欢现在的我……哪怕我的温柔善良都是虚伪的也好，至少我确实讨厌痛苦悲剧，我喜欢看小孩子一起吵吵闹闹放肆开朗的笑，我喜欢动漫中那些感人真挚的情感，我喜欢看班上的同学们在打骂中的欢声笑语，我好爱这个世界，这是我心里唯一承认的真实……”
“好了，”月夜咽了口唾沫，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矫情的话就先说到这儿吧，”他伸了个懒腰，望向窗外，天空已经开始放晴了，他苦笑着说道：“真遗憾，我才刚要休息就放晴了，我还是喜欢听着雨声入眠。”
他听见身后的人松了一口气，林雨霏拒绝了蕾娅的话，现在我想认识他，她缓缓站起身，她的声音温和，就像温柔的妹妹一样，“我一点也不觉得你刚才的话很矫情。”
月夜苦笑着说：“谁知道呢，不过我刚才还以为你的问题结束就不会在理我了呢，谢谢你，谢谢你听完了我的牢骚，很久以前我就很想这么说了，但现在觉得还真是羞耻，哈哈哈哈……”
月夜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他突然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对了，给你一个忠告，不要靠近我，如果你靠近我，会很折磨，不论是什么关系，友人爱人都是，已经有个温柔的女孩证明这点了。”
林雨霏没有理解月夜突然说出的话语，月夜已经锁上了房门，她听到了拉动窗帘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