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的夏尔忍不住暗叹一声，下撇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如果只是认不得路耽误了时间也就罢了，可是问题在于仓库此后便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异动。
假如不是莉玻及时赶到，当时他在那场诡异汹涌的鼠潮下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那位警官也在为无法挽救生命而经受良心的煎熬吧？
“对了，汤姆森夫人！”
夏尔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向她追问：“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逃出来？”
“汤姆森？确实有位汤姆森先生来过一趟……”
听到这番话的夏尔不由得暗舒一口气，然而接下来的话却顿时猝不及防地扎进夏尔最柔软的心窝。
“对啊，那位先生当时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的妻子是遇难者之一，缠着我们替他签发死亡证明，在现场闹了很久呢。”
死亡证明？
听到这番话的少年顿时脑袋一嗡，某种令人不安的预兆顺着脊骨迅速蔓延全身。
“为，为什么？”夏尔下意识地呢喃。
“当然是给留下来的孩子办理孤儿证啊。前些年工党推行的《劳动保障法案》规定所有单位只能雇佣九岁以下的孤儿，没有证的孩子已经没人敢要了。”
莉莉丝说罢又耸肩：“可是一来这位先生没有报案，二来也没有参与遗体指认，警方这边也很难做，好不容易才把他劝走了。”
“我印象很深，离开之前他还一直嘟囔着该死的赔钱货，为什么不能到了月末的发薪日再死什么的……”
夏尔默然。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其中的弦外之音？这位丈夫非但没有为亡妻感到哀悼，甚至等不及要把她留下来的遗孤腾走好迎娶新欢！
此时，他的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那位坚韧困顿的母亲一边安抚着腹中的胎儿，一边给自己加油打气的样子。
画面越是美好，反而让夏尔越不是滋味，心口尽是尝不尽酸涩与苦闷。
此时沉湎在回忆中的少年全然没有察觉到少女微蹙的眉头，以及眼角一闪而逝的异色。
“夏尔，你看上去好像很难过？”
“啊，没事……”
夏尔迅速将脸上的情绪收拾干净，扭过头望向依然偷偷地关注着这边的孩子们。
“我在想这些孩子都是这么来的吗？仅需一份死亡证明的孤儿？”
“……不是，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单纯被遗弃的孩子。”
莉玻终究还是没能忍心说出口，被卖到工厂的“孤儿们”最好的结局便是在十四岁的时候被轰出去——因为按照法规他们已经不再是童工，不能再是那笔低廉的薪酬。
可届时他们早已被车间机器压榨尽了最后一丝血汗，留下来的徒有一身病痛罢了……
“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情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看着面前的男孩一如往常地乐天温和的样子，少女樱唇一阵嗫嚅，想要吐露的宽慰话语却成了另一幅模样：
“夏尔，你是被眷顾的天选者，有些难听的话我作为前辈必须要向你交待。”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是，我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但是事实就是他们的未来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无法对现状做出任何改变。”
“为自己多着想一点，哪怕自私一点，不要贸然和与你无关的事情产生多余的共情，那样只会让你白白吃亏，你可以理解吗？”
夏尔也被这番话给一时吓住了。他也没想到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女孩会突然这么态度正经地告诫起他。
不过他很快咧嘴一笑，诚恳地点头。
“我会好好记住的，莉玻小姐，多谢你的提醒。”
看着那个双手插兜哆哆嗦嗦地离开的背影，少女这才长舒一口气，整个身体瞬间垮下来。
“莉玻啊莉玻，你今天是怎么了啊？”
她撩起刘海捂着发烫的额头，嗓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明明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引导，为什么要挑在这种地方说教？难道一个汤姆森夫人就让你这么方寸大乱了吗？简直糟透了……”
……
秋冬时节的天色黑得早，等到夏尔走出修道院时周围的环境已经暗了不少，咆哮的寒风也在催促着行道的路人们加快归家的脚步。
夏尔怔然地看着宛如印象派油画般瑰丽的晚霞，以及苍穹下那片被暮色覆盖的复古街道，一切都在烘托出一种孤寂而又令人安心的氛围。
他想起在自己还是一位医学生的时候，曾在舍友的推荐下尝试了一款以西部时代为背景的开放世界游戏。
游戏非常出色，也非常真实，他很快就体验到了作为一个牛仔在北美大陆驰骋扬名的快乐。
直到有一次，他赶路的时候看见有一辆马车撞到树上，被压在车厢下的主人朝着他大声呼救。
其实这种突发事件夏尔不是第一次遇到了，然而被解救的车主往往都不曾向他道谢，有些甚至反而掏出枪向他勒索。
那一次他并没有选择拯救，反而把马停在了路边，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感听着凄厉的哀嚎声逐渐歇止。
然而等到他再次上前查看的时候，撞到树上的马车并没有刷新，而压在车下的只有一具狰狞的白骨。
当时的他就如同现在一般，彻底陷入了一种震撼而又难以言喻的情绪之中。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屏幕里面的那个游戏世界存在着何等强烈的割裂感。
就好比现在，他眼前的事物都是真实的，每天相识的人，哪怕擦肩而过的路人也不是什么NPC。他们有着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也同样会迎来生离死别。
然而，他只不过是驱使着夏尔这个“游戏角色”在体验着这个世界，他终究不属于这里啊。
想到这里的夏尔自嘲一笑。
虽然他在莉玻面前笑得很坦然，可是一个热烈的生命的消逝又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就能释怀呢？
“时间已经不早了，差不多该回去咖啡厅了……”
夏尔呼出一口白汽，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虽然和一只小猫约定碰面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毕竟是约定好的事情，他也不会就这么食言。
